第30章 第30章(2 / 2)

罷了罷了,今天第一天上班,卓思衡決定求學方法買一送一大酬賓。

“太子殿下,您垂問進學之事,微臣還有一言。”

“卓侍詔但說無妨,我在你麵前隻有求教不敢拒絕。”太子不管什麼都是很謙虛的,即便是卓思衡這種七品侍詔,他也是說話客客氣氣,令人印象極佳。

卓思衡斟酌語句後,施施然道:“方才曾學士教您讀《漢書》從最後一本讀起,其實殿下可以先不用急著問問題,而是自己找到原因。當時若是殿下翻開最後一本看到《敘傳》內容,以殿下的聰敏達觀定能自己發覺其中要義道理。為自己心中存疑於書本中找到答案,頗有成事之感,或許殿下以後可以嘗試看看。”

太子若有所思點點頭,又謝過卓思衡指教,而後開始認真讀了起來,遇到不懂之處也虛心請教,可以說是個很好的學生。

然而這個學生,卓思衡真的有點不大敢教。

首先,他不知道作為皇上近臣的曾玄度是不是得到授意後才教得《漢書》;其次,若是如此,那皇上想必自有深意,自己如果沒有按照曾大人所領會的意思教,那就麻煩了;最後,他是真的不想再和儲君這樣危險的職務扯上關係,他家人還沒入京,能不能現讓他們一家人團聚過點好日子再來危險係數高的挑戰?

因此卓思衡隻敢答疑,再講些學習方法,彆的卻不多說一句。

饒是如此,待到曾大人回來時,太子已是對卓思衡敬服無比了。

“方才殿下問臣為何自後先看?”曾大人並沒忘記這件事,回來開講前又提了回來。

太子自被皇後領來後,第一次用如此自信明朗的聲音說話:“曾學士,卓侍詔已為我解惑了,方才《敘傳》我已細細讀過一遍,知曉了曾學士的用心用意,今後煩請曾學士不吝指點。”

曾玄度的眼睛略略睜開看向坐在一側的卓思衡,又很快收回目光,朝太子和藹點頭道:“殿下知禮謙和又能不恥下問,可見從前學業精湛,今後也定能韜奮。”

卓思衡被這不明其意的一看弄得心跳有點加快,太子這孩子,也太實在了!就不能說是自己悟出來的麼?非得實話實說!

不過,這可能是太子身上為數不多的優點吧……

雖然隻相處一天,卓思衡已然會想用悲憫的目光去看太子,可他隻能繼續維持恭敬端正,曾大人在時牢牢閉緊嘴巴。

第一個工作日雖然沒有驚心動魄,但卓思衡卻心有餘悸,覺得自己知道了一個朝野內外許多人已經知曉的大秘密:太子其實資質平庸,或許還……難堪大任。

這會不會是皇上一直遲遲不肯立太子的原因?

自宮中返回中書省點卯後,酉時初刻天微有黃昏倦意時,他自工作單位出來,隻覺得總算敢邁開大步走路了。誰料剛走出兩步,一個馬車在他麵前忽然緊急製動,不等他看清,馬車轎廂裡麵就伸出個腦袋來。

“雲山!走啊!”

佟師沛可能也是第一天上班後下班,有種解放了的喜悅在清雋眉目裡,隻是眉毛飛得不要太囂張。

卓思衡讓伏季先等一下,而後上了佟師沛的馬車,看他的樣子就笑了出來:“找我吃飯?不成,今天第一天去衙門,我知道你想聊什麼,我也有想和你說的話,但咱們的話大概不適合在酒肆裡聊,不如去我家裡,你還沒看過我的新院子吧?”

“行啊!”佟師沛覺得他說得不能更有道理,正開心答應,卻忽然警覺,“等等,我沒準備拜帖和手禮,到你府上做客會不會不太好?”

這是真給卓思衡逗笑了:“你什麼時候這麼講禮數了?再說我那哪是什麼府邸,就是個小院罷了。”

“還不是我爹,說我如今是朝廷命宮了,出門去找人都得上拜帖也不能兩手空著,更不能買些不得體的禮物,總之就是事情太多,我若是空手去你新宅院拜訪被他知道了定然又要數落我。”佟師沛顯然已經被佟父改造得出具新官上任模樣,然而內裡還是從前的不遜之態,和卓思衡一說話便原形畢露。

“無所謂的,是去我家而已,我們不需要那樣客套的。況且我家人還沒入京,家裡就我和兩三個仆人,清淨得很。”卓思衡笑道。

“對,你家裡人就快來了,等他們來了後我再置辦點東西上門,給你家人添添搬家的喜氣。”佟師沛與卓思衡混熟後也是相處更加自然,不去講究些有的沒的,更沒有客套,依舊隨性,“這樣,我們順路買點熱菜帶回你家,小小弄一桌,就先不飲酒了,雲山你看怎麼樣?”

“不錯!就這麼辦!”

卓思衡與佟師沛商量好後便去了附近一家以烹炙羊肉聞名帝京的食肆,帶了好些菜肴回去,柴六嫂見此情景覺得自己的職業能力受到了質疑,激憤之餘用家中簡單的材料做出一桌子的美味吃食,佟師沛和卓思衡均是食指大動,享用得無比滿足。

“雲山你是不知道,太史局裡隻我一個人沒有胡子,他們說話的那個速度,聽得我直著急!”沒等吃完,佟師沛便忍不住對自己的工作單位發表銳評,“我這一天就是查查書,寫寫典章,閒得人都要鏽死了。”

“你在的太史館在昭文館治下,那裡麵出入的都是有學士頭銜的朝中重臣,你爹是想讓你多看多學,但彆出頭,少做點掌實權的事情,為將來真正需要走到政治舞台上的時候積累點經驗。”卓思衡笑道。

佟師沛有時覺得自己這個看起來老實的朋友新詞卻比自己還多,正想問,卻忽然想起什麼,神秘說道:“聽說你今天去陪太子讀書了?怎麼樣?”

他消息倒是靈通,可見在朝中許多事根本沒有秘密可言。本來就是有求於佟師沛的,卓思衡也不隱瞞,將今日發生的事與心中疑惑都問了出來。

他們將餐桌擺入涼閣,此處前後不挨,若有人來第一眼便能看見,四處也藏不住人偷聽,最適合談話,於是便也不需要刻意隱語。佟師沛聽他提到皇後娘娘,雖是沒有後顧之憂,但還是習慣性壓低了點聲音:“官家與皇後的情分極淡,這事並不是什麼秘密,但你可知道原因麼?”

“按理說患難夫妻不該如此啊?”卓思衡確實很難設想,他心中的患難夫妻都是卓衍和宋良玉這種不離不棄的堅貞愛侶。

“因先皇忌憚,官家在繼位前一直被幽禁在宗正寺後的南樓裡,二十歲上都未被指婚。後來先皇龍體每況愈下,又無親生子嗣承襲大統,朝中便議了官家繼位,可是你也知道,官家其實是……”

是戾太子的兒子。

卓思衡點點頭表示明白,讓佟師沛繼續說下去。

“聽我爹說,先皇那時候也是憤怒不從,然而太子是國本,若不定下,他也覺不妥……我倒是覺得是拖不起了。最後大概是為了試探與觀視官家,就選了國舅的親眷,也就是昌國公的女兒鐘氏指婚,那便是當今皇後娘娘了。”

卓思衡愣了愣,終於明白怪不得帝後關係一直不大好與太子不受寵愛的原因了……

佟師沛知道他已經明白因由,便也不再多說,隻撿些其他緊要講:“當今聖上繼位時你們全家還在朔州,不知道為著立後鬨成了什麼樣子,那時太子殿下還隻是大皇子,剛剛滿歲,皇上不想立鐘氏為後,可滿朝文武不答應,他們都是先帝的股肱,為江山社稷才立了新帝,如今大行皇帝尚在停柩,新帝就不服管了,還要在服孝期間門褫奪先帝賜婚發妻應得的尊位,這哪成?那時真的鬨得烏煙瘴氣,隻是昌國公手裡尚有兵權,先帝留下的親貴權臣也不是好惹的,咱們聖上取了折中之道,不立太子,但立皇後,總歸是平息下來一場紛亂。不過後來昌國公的錯處落在聖上手裡後可就沒這樣的折中處理了,皇後一家的外戚便徹底拔除,再也沒有什麼能掀得起的風浪,也沒人再提立太子的事,直到後來皇上一年前病那一場才算有所轉機,但經曆了這些,帝後感情想要轉圜卻是不可能了。”

卓思衡知曉了這些便也不那麼疑惑為何太子如此個性,要是他自小不被親爹待見,忽然當了什麼太子世子的,也得戰戰兢兢問問自己配不配,會不會弄丟了。況且彆人丟了父親的喜愛也就是沒有天倫之樂,太子若是沒了父子之情便是會丟了性命。

天家親情,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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