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126章(2 / 2)

禮部尚書一副實在是高啊的表情看了眼副手靳嘉,靳嘉則是愣了半天,才轉頭看自己那位還在皺著眉頭的表弟。

不對!他們是串通好的!靳嘉隻敢在心底驚呼。

就連一直保持脊背挺直給下臣們看的沈敏堯都在一滯後緩緩側回身,極其意味深長難以置信得看向卓思衡。

“哦?愛卿所言是在指……禁軍中的文吏?”

看夠了戲的皇帝終於開始了他的友情客串。

“正是。十萬禁軍八百吏,其中瑣碎繁多,唯有文吏可以勝任,但大部分軍中文吏皆來自士卒,有些出身行伍,卻連識字都是責備求全了。臣以為,可將一部分軍中文吏送至國子監新設吏學,分三至四批,每日輪班進學,其餘人則照常負責軍中雜務。令一部分空缺之處可由禁軍劃定人數與培養方略,同樣交由國子監選考出良才,於吏學傳習,再分至禁軍處。這樣一來既能保證吏學開設的目的:為服務與幫助各衙門培育可到手即用的吏才;二也能解除禁軍一直以來的頑痼之疲。”

卓思衡言罷,曹侍郎怒極反笑道:“卓司業!還說你不是為了選任之權?你竟將手伸至禁軍處?”

“曹大人。”卓思衡一改方才憂色,義正言辭道,“此事與吏部又什麼關係呢?”

曹廷玉愣住了。

“禁軍的吏員選任,從來和你們吏部沒有半點關係,禁軍兵馬司的虞都指揮使尚未言語,而你在此置喙,現在是你們吏部打算將手伸到禁軍處麼?”卓思衡不怒自威時仿佛變了個人。

曹廷玉一時無法言語,他看了看始終皺著眉頭不肯開口的虞雍,又看了看端坐上方的皇帝,再去逡巡同僚,而同僚皆是在自作打算,不敢同他有任何目光上的交彙,他頓時感覺孤立無援,沒有任何立場也沒有說辭去頂回卓思衡的建議。

卓思衡不再同已經敗下陣的人浪費寶貴的時間,他調頭看向虞雍,假裝沒看到對方的不耐和厭煩,認真且和藹得問道:“此事臣曾與虞都指揮使略有交涉,然而他認為該先垂詢陛下,臣深以為然,作此奏折上表天聽。”

我是一個多麼按規矩辦事的好官吏啊,卓思衡忍不住在心中替自己感慨。

皇帝一臉讚許的神色,聽罷也溫和道:“是了,朕也覺得此事既是為禁軍考量,那定然要聽聽禁軍的意思,虞愛卿,你可有對奏?”

被卓思衡點到名字可以裝死,被皇帝點到名字卻隻能開口。

虞雍雖仍是冷淡的表情,但大家都知道這小子從來這副德行,便也習以為常靜心聽他如何分說。

“回聖上,臣以為此事可以先行由兵馬司一試。”

虞雍話音剛落,靳嘉就知道今天的所有人都被自己這個不可一世的表弟與深不可測的同榜一並玩弄在股掌之上,這兩個人定然早就商議好此事,怕是皇上都有得知,但從各人的反應來看,他們此時在乎的並不是來此處聽一場吵架究竟為了什麼,而是這背後的利益切分自己能分到多少……

靳嘉保持端正儀態,卻用餘光去看卓思衡,隻見此人泰然如山巋然不動,仿佛沒有什麼能動搖他堅定的心智一般站在那裡,阻隔開所有非議與自己的目標。

當真可怖。

希望自己永遠不要與他為敵。

“禁軍所需文吏極多,但有些位置也是為些老邁傷殘之人停備的,這些人的安頓萬不能割舍,否則致使傷老無所依,朕實不忍見啊……”皇帝聽完後第一次發表了自己對此事的指導意見。

卓思衡心道皇帝這人關心的明明是軍心穩當與京畿安全,卻偏偏說得惜老憐貧仁善無雙,真的是……自己還得跟他多學多練才是。

如果皇帝是一本練習冊,那卓思衡認為這本冊子絕對常練常新,還得準備個錯題本以備不時之需。

虞雍也是很會配合皇帝的戲搭子,他誠懇道:“臣統轄兵馬司時日尚淺,多謝聖上提提點至此。臣以為,這些人若不願就學,可安排副手協助,副手代去國子監吏學從教。”

這個辦法好,這不是皇帝靠提拔年輕副手來架空老臣的辦法嗎?卓思衡驚覺皇上這本練習冊居然不止自己在刷!虞雍這小子八成已經開始對答案了!

曾玄度此時悄悄遞來一個眼神,老師的目光仿佛在提醒自己學無止境,千萬不能因為一次考試成績優秀而怠慢,要知道後麵想追上來的人何其多……

這話好像自己從前班主任也說過……

卓思衡少有的產生了一絲危機感。

虞雍的話得到了皇帝的肯定,再不用卓思衡多費唇舌,一道聖旨降下,著國子監同禁軍兵馬司共理吏學試行,著力為量,施行後務必勤加回稟情勢,用以參看。

崇政殿內眾人皆是百態,唯有曹廷玉叩謝時麵若死灰。

鄭鏡堂不在,他的屬下們還真是不中用。

看來自己擒賊先擒王的策略確實有用。

接下來便是皇帝和虞雍商議如何選人怎樣選的細節了,他們留下了沈敏堯一同商議,卓思衡大義凜然表示自己要避嫌,不會參與其中,然後當著快吐血的曹大人麵昂首闊步退出崇政殿。

反正他該參與的部分已經參與完了。

雖說方才的勝利酣暢淋漓,但卓思衡不得不思考後手,若是鄭鏡堂自幕後有些動作,他不能不防……

此時在他後麵出殿的諸人也已分彆踏出殿前場地走入宮內長長的甬道,靳嘉快跟不上自己上司禮部尚書何敬輝的腳步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老頭能腳下生風走得這樣快,朝前一看才注意,走在最前的不是彆人,正是自己的老同榜卓思衡。

何大人追他是何用意?

難道……

“卓司業請留步。”

靳嘉腦海中閃過此念的須臾,何大人已行至卓思衡近前。

“何大人。”卓思衡立即行了下官見禮,恭敬道,“不知何大人在身後,實在是冒犯……”

“哪裡哪裡,我走路是輕一些的。”何敬輝一改從前提到卓思衡時的咬牙切齒,猶如春風化雨般在這五月裡堪比旭日晴暉一般和煦,“我尋卓司業是有一事,不知國子監能否為我禮部做些馴才之務?”

“可是……”卓思衡一臉為難的樣子欲言又止,頓後再語,“今日大人也看到了……吏部……曹大人他……下官不敢擅專了……”

這就是有話隻講一半的技巧麼?靳嘉再次為卓思衡折服了。

“誒!莫要擔憂,我並非要你國子監選才去得罪人,而是我禮部已有的一些吏員送至你處,你看可好?”看到卓思衡為難,何大人趕忙補充道,“卓司業無需為難,這些吏員就是吏部選來分在禮部的,並沒有違背聖上和曹大人的意思呀?你我這樣做絕非私心,不也是為著禮部今後才德之人能充棟造業才如此行事麼?即便此舉到了聖上麵前,我也是自有話說的,你放心好了。”

卓思衡好像真的在認真思考其中利弊似的,仿佛艱難下定決心後開口道:“既然大人這樣說了,下官如何好推脫?大人能不計前嫌同下官共為千秋國祚而謀,是下官的榮幸,明日下官便差人至禮部處,大人有何吩咐儘管告之。”

靳嘉知道何大人心裡猶如明鏡,這根本不是化乾戈為玉帛,而是看清此次整頓的本質可以為禮部為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人事任免權。

所以,何大人才能“不計前嫌”來找卓思衡商議,仿佛從前的不愉快從沒發生過。

“過去的事嘛,過去了就不必再提了,你我同朝為官,當以公事為先,私事便是次之再次了。”何敬輝大度得笑道。

“何大人,上次的事是下官不懂變通,給大人添麻煩了,雖然上次去禮部親自賠了不是,卻沒有機會單獨向大人致歉,今日請了結下官這段時間的一個心結……”卓思衡頷首拜過何敬輝,感慨道,“八年前下官得蒙恩典金榜題名,那日金殿唱名,喊出下官名字的諸位近臣裡便有大人一個……這些年下官一直記得那日情境,如果不是其中誤會太深,下官怎會冒犯金殿之上唱喝己名之人?還請大人勿要因此傷了下官對大人的一片真摯敬仰之情。”

靳嘉人都聽傻了,他不知道一個人能如此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又根本不是那種流俗的圓滑世故,卻真摯得好像就是心中所想化作口中所言!

何敬輝聽完後眼眶濕潤,忍不住慨歎道:“當日我便覺得你是可造之材!如今總算沒有看走了眼,我若是還防著你記恨你,豈不是那般黨錮小人的貨色!何某斷不願如此為人!”

“有大人這句君子之言,下官便安心了!”

就在靳嘉覺得,這兩個人下一步就要在宮中甬道上結拜成忘年之交時,二人見好就收,約定好明日時辰,禮貌道彆。

靳嘉於是跟著自己的上峰朝前走,與卓思衡擦肩而過後,他實在忍不住停住腳步,飛快折回半步,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而疾道:

“你小子……你怎麼能這麼壞!”

這是一個厚道人能想出的最嚴厲的措辭了。

而卓思衡隻是朝他笑笑,不置可否。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