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差點吐出血來。
零分,必須零分!
他沒見過這麼細膩入微的邏輯能力卻用在如此荒謬的論斷之上。
卓思衡竭儘全力忍住那種想衝過去給孔宵明兩耳光的衝動,也罷,涉世未深,隻在微末行事,不能縱覽全局視看事貌,且饒他一回吧……
他這樣替自己寬懷後,便朝舒適的椅子裡靠去,右手指節輕敲扶手,來掩飾內心的氣湧如山,再自己給自己順過氣來,又暗說璞玉必雕等道理,才仍舊保持方才的悠遊之態繼續帶著笨【】蛋學生繞圈子:
“實情如何,不是我今日可說之事,我隻能告知大人我的手段,而非目的。要知道伊津郡的考課出了問題,他們或許原本未曾想到吏部會查至如此徹底,才趕緊趁著吏部核實的機會替換一份,留待備用。想來楊刺史辦事周密,府庫裡那份改過周全的記檔也已是煥然一新,待到吏部再查,上交與存檔皆是一致,也就並無異議了。”
“可你要換回去原本那份考課陳表,這樣吏部下來核查,二者不一,豈不要治楊刺史欺上無視朝廷綱紀的罪?”孔宵明本以為卓思衡和楊刺史是一丘之貉,如此聽來竟也不是,他有些困惑。
“他治了罪,給你的調任也就不會作數,我有辦法保你原任留職,繼續替一方百姓謀得福祉,而霞永縣的鄉民也不必為楊刺史的濫政而耕作無望。”卓思衡拿出循循善誘的全部本事來,細細詳說,“我們各取所需,豈不美哉?”
“可你要我所為何嘗不是亂政敗壞綱紀之事?”孔宵明盯著卓思衡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這與楊刺史之流所為本質上並無任何差彆,”
卓思衡答道:“當然不同。他們計成,民不聊生;我們計成,民樂清平。”
孔宵明真的動搖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眼前之人的搖唇鼓舌說動,竟打算去做如此大不韙之事。
可他能怎麼辦呢?
這幾日他憂不成眠,每日都想著要如何避免霞永縣百姓的勞碌之苦,想去求楊敷懷,卻沒有門路說不上話,去到郡衙隻能吃那些同姓楊的沆瀣一氣官吏的閉門羹,秦縣令年紀大了,畏畏縮縮不敢冒進,他能理解,也無法迫其幫忙,隻能自己求告無門日複一日,在憂思中度日……
可今日,機遇之門以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方式朝他打開,他知前進一步是萬丈深淵,可若要後退,則是一縣百姓的安樂平靜生活就此打碎……此路猶如懸崖獨木,他恰在當中,前後皆是不歸路,彆無他途。
孔宵明的痛苦糾葛卓思衡看在眼中,任憑不忍,也還是耐心暗自道:我不給他推一推,他是不知道自己底線能有多靈活的,隻有如此,才能教會他這一課,今後委以重任。
但這不比學習知識,官場有些道理學來卻是血淚苦痛。孔宵明沉默不語許久,就在卓思衡幾乎在心軟邊緣即將放棄時,他緩緩伸出手,拿過了桌旁的案檔。
“一言為定。”
他聲音很輕,聽得卓思衡心如刀絞。
雖是如此,既然已至這步,卓思衡也不想回頭,他笑言道:“孔大人為民而行大義之舉,乃是伊津郡百姓之幸。”
已是萬念俱灰的孔宵明隻動了動嘴唇,什麼也沒說。
卓思衡則穩練似早已胸有成竹,言笑晏晏道:“還有二事,請大人牢記,其一,調換此物時,切勿太過緊張,隻需露顯愁悴之態多作沉默潦倒,便可蒙混過關。其二,需要在三日之後,郡衙官議前做好,快可以,但慢不得。以大人的膽識才略,隻需按照以上行事,必能馬到功成,在下便以茶代酒,先行預祝大人旗開得勝。”
言畢,卓思衡將半涼的茶湯一飲而儘。
孔宵明心中將要求複述過後,卻不回應這番豪言壯語,仿佛所有曾經為官的希冀都化作泡影,他仿若行將就木,緩緩起身,也不道彆,拿著案檔木然朝外走去。
忽然,他在門前頓住,回過頭來,還是問出了即便此時此刻內心中一個怎麼都想不明白的問題:
“我想知道,你與楊敷懷楊刺史因何而結怨至此?”
卓思衡不緊不慢再斟再飲下一盞清茶,麵上笑意更勝茶馨,用著平靜的語氣緩緩道:
“因為他的字寫得太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