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第210章 亭亭淩霜(一)(2 / 2)

顧世瑜之前精神緊繃,這時被卓慧衡一聲聲曼語感染神態已鬆弛許多,隻道:“哦?是你兄長給了你什麼錦囊妙計來助我立女學之威儀不成?”

誰知卓慧衡忽然嚴肅了語氣,一字一頓道:“我未曾問計於兄長,他已竭儘全力將乾戈抖展為畫卷,餘下的便該吾等揮毫書就濃墨辭章……因為這是我們女學中人自己的戰爭。”

此言一出,顧世瑜麵有慚色,起立肅容斂衽深深一拜:“請原諒我語出無狀,冒犯執理之人,我心中煩亂,口不擇言,還請慧衡姐姐恕罪。今日你來為我寬心也好助威也罷,我都感激這份同僚之情,明日定不辱沒女史館與女學教習們的威儀。”

卓慧衡拉著顧世瑜重新坐下,恢複了笑容道:“是我自己要來說這些話,若是我低估了你的心境與決心,也請你不要怪我。可是明日之重,有些話我無論如何也要說出來。”

“儘管說便是,”顧世瑜何等爽快,“我在此受教。”

“世瑜,你方才說,為求一個‘贏’字,在我看來,首先你便未能擺正此次禦前之論的表裡本因。明日之論,真正的勝者絕不是言辭上咄咄逼人而贏的那個。”

顧世瑜看著同僚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禁疑惑道:“那是什麼?”

“是占理字的那個。”

“這不還是要論贏才占理麼?難道不是一個意思?”

“非也非也。”卓慧衡笑道,“此次論議其實本是為女學爭執之事找個台階下,對聖上如此,對長公主殿下如此,對太子殿下如此對令尊尚書閣下亦是如此。那麼,對他們來說,重要的便不是輸贏,而是彰顯氣度。真正將理正詞直氣度與女學風範彰顯出來的人,便是明日的贏家,口舌之利與詞辯之銳,絕非真正勝者。”

“你的意思是讓我站住一個理字?”顧世瑜雖是剛直冷硬,可卻冰雪聰明,立即明了,“不勝反倒成勝,但隻求一個理字,公道自在人心,道理和氣度二位一體,便可立於不敗之地麼?”

“自然還是不夠的。”卓慧衡將桌上茶盞取過一個來,擺正道,“這是我所說之‘理’,然而隻有理還是不夠的,咱們還要講一個‘義’字。”說罷再拿一盞倒扣在桌上。

“何為‘義’?”

“道理是我們的最終目的,但支撐道理的如果隻有道理本身,便顯得道理像是以勢態壓人了,世瑜你博覽群書,自然知曉春秋戰國縱橫家們捭闔之術如何將無義之爭說作天下義舉,咱們也當效仿古縱橫家的風采,奪取這個‘義’字。”

顧世瑜撫掌道:“是了!我們女學之立,本就是效仿先輩鎮定二公主,二位公主忠義雙全護國有功,我們學是為忠義,自然需要以義字為先。”

“這隻是個基本的道理,至於如何套用,明日你定能見機行事,我就不贅述了,倒顯得是在賣弄。”慧衡莞爾一笑,卻再度伸手又拿過一茶盞倒扣,“再說說第三個字,便是‘情’字。”

“論議如此正事,也要講情不成?”顧世瑜這次徹底不能理解了。

卓慧衡知她個性秉正,哪懂這個技巧,笑道:“世瑜你隻作君子之論,自然不懂胡攪蠻纏的功夫技巧,我隻說與你聽。你可記得我家中那個行三的妹妹名叫慈衡的?”

“見過幾次。”顧世瑜回憶道,“她好幾次來公主府女史館接你歸宅,是個高挑又活潑的姑娘,爽朗又有股英氣在,我還能想起她的麵貌來。”

“是了,她是我家的禦史言官即便是我哥哥,論口才和辯才都不是她的對手,你可知為何?”

“你們兄妹自幼相依為命,以長兄為父為母,他對你們自是疼愛無比,想來是不忍苛責幼妹,多寵溺些也屬常理。”顧世瑜對卓家的了解也僅限於此了,她父母健在,家中長兄卻也對她偏疼非常,甚至可謂驕縱,從小無論口舌還是文玩吃食從不與她爭,一應讓她恣意取用,外放以來幾乎隔三差五一封書信,捎來各種有趣事物與珍貴書籍,顧世瑜想來天下長兄大抵如此,卓家大哥也應不例外。

“固然有這樣的一麵,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小妹在論爭之時永遠做那個握著道理的人。”

“即便無理也是如此?”

“即便無理也是如此。”

“那……不是強詞奪理麼?”顧世瑜有些懵,她幼承家訓,做事從來講理,哪會無理取鬨強詞奪理的招數?卓慧衡也是從來以理服人,今日怎麼忽然換了個路數?

“自然不是,理總有儘時,你不用歪理若是旁人用了將你駁至需同招相對,你再以百口莫辯之理來說通,豈不落了全套?這個時候你要講的就不是理了,唯有‘情’之一字可以破之。我那妹妹便是如此無往不利,一旦說理不通,當即以情縈回,在你無從招架之際,這情在她口中就又變回了道理,那時這理已由情而立,再想駁倒已是不能了。”卓慧衡提到妹妹過往的“戰績”時細細眉毛都是微微垂彎,不自覺便露出濃眷的手足之情來,“況且情義情理皆有一個情字在,三者連說,怎能算強詞奪理?”

說罷,她將方才拿過的代表“義”和“情”字的兩個倒扣茶盞並排,而把最初取來的、代表“理”的茶盞輕輕摞在二盞並肩之上:

“明日之論,情、理、義皆在你口你心,焉有不勝之理?

顧世瑜細細思量,竟有些通徹之悟,當即道:“從前看《荀子》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今日聽君一席話,方知其中‘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是何深意!果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尋常當你是同僚,卻不知你是我三字之師才對。”

卓慧衡趕在顧世瑜起身之前將她的手握住,輕聲道:“不必如此,待到明日贏了再謝不遲。”

顧世瑜不是愛繁瑣禮數之人,便應了下來說道:“今日仿佛才第一次認識了慧衡你,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但說無妨。”

“我想請你與我共飲杯酒。”

這個請求讓卓慧衡露出十足驚訝的神情來,她忙道:“明日便是禦前論爭,你今日飲酒,不怕妨事麼?”

顧世瑜端正道:“不為彆的,也不是酗酒縱歡,我隻想借個好意,請慧衡姐姐替我溫一溫酒,待我們明日得勝歸來再飲。不瞞姐姐,你來之前,我心中雖有氣性想要同她一較高下,但也有慌懼之意,不知自己如此堅持己見是對是錯,待到你來方才沉穩心境,決議明朝一往無前,是姐姐給了我這般底氣,我自知不比關武聖公那樣英武雄渾可以溫酒來斬陣前大將,但也想借姐姐的威風和勇氣助我旗開得勝!”

如此正直豪邁之語,卓慧衡會心一笑心中也是激蕩,她當即道:“理應如此,我便祝你所向披靡了。”

“好,我叫人拿我爹的好酒來。”顧世瑜笑道,“今日隻飲一杯陣前酒,待明日殺敵歸來,你我溫酒再一醉來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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