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飲歌此生最奈何不得, 不是他家姐姐,不是去世前的父母,也不是身為皇帝的外甥。
他最奈何不得的——是賀家賀衍。
當年賀家賀長汀與謝飲歌和謝家老將軍都有舊, 賀長汀去世之後家裡隻有一個侄子賀衍,那時候年歲也小, 便一直養在謝家。
賀衍來的時候謝飲歌也不過才十來歲,賀衍也就是六七歲。賀衍生得白皙可人,像個粉粉嫩嫩的奶團子一樣跟在他身後。
謝飲歌幼時頑劣,總是欺負得小孩兒奶聲奶氣的叫小叔。
然而時光總是不留情, 很快謝家家破人亡, 隻留下在延慶宮閉門不出的姐姐和十幾歲的謝飲歌。偌大的將軍府, 也隻有後背挺的筆直的少年和一臉信賴天真無邪的小賀衍。
謝家將軍去世的消息傳回來的當晚,謝飲歌在祠堂裡跪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祠堂外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幾乎要把祠堂淹沒。謝家的幾位老奴才紛紛在祠堂外等著,擔心他們的少主一蹶不振。
然而等第二日放晴的時候, 謝飲歌仍然同往常一樣緩緩走出來。被老將軍教導的挺直的後背不曾有一刻彎下去。
他微微一笑道:“謝家沒了主事人, 我是父親的兒子, 自然要頂上來。”
所有人都能看出這微笑裡的勉強。
之後的準備靈堂奠儀, 披麻戴孝發喪都是由謝飲歌親自同下人們一起完成。待老將軍夫婦的葬禮完成,陵墓封門,他已經幾乎去了半條命。
還好小賀衍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每當謝飲歌往後一看,賀衍明亮的大眼睛總會呆呆的望著他。
然而在葬禮結束, 謝飲歌還是第一時間把小賀衍送了出去。
謝家將門世家, 如今突然失去了頂梁柱, 恐怕之前得罪的人都會來踩上一腳。再加上長姐在皇宮裡閉門不出,他身上隻有剛剛承襲的爵位,恐怕是無法保護好賀衍的。
趁著父親剛剛去世,交好的人家還有些憐憫之心,謝飲歌第一時間把賀衍送到了江晚亭的地盤,讓賀衍拜師學藝,回來再依著賀家的地位求個蔭封。
而他……在那一夜的祠堂裡他便已經想好了,他這樣的人還是不要拖累誰的好。他的父親常年征戰,數十年都不曾回家一次,母親常常思念父親,最終鬱鬱而亡。父親為國家賣命,一生辛勞,也隻是為國獻身得了幾句獎賞。
謝家將門世家,謝家的名聲不能辱沒在他的手下。而他也決計不能……不能再娶妻生子,把這樣沉重的責任交給後來人,也不能交給賀衍。
所以賀衍離謝家……還是越遠越好。
小賀衍離開的時候一直哭鬨著不肯離開,平日裡小賀衍總是乖乖巧巧的,一句話都不肯多說。然而離開的那一日,他說儘了好話,也不曾讓謝飲歌的心軟下來。
這是他的責任,謝飲歌想。
最終賀衍被灌了藥迷迷糊糊的送走了,偌大的謝家隻剩下了謝飲歌一個人。
此時皇帝手裡沒有得用的將領,北方戰事吃緊。
謝飲歌知道,這就是他的機會。
少年十六歲,一身銀甲,一杆□□,就這麼上了戰場,一往無前。待他得勝歸來,謝家的將軍府保住了,他便是皇帝身邊最得用的大將軍。
幸而此戰之後並無大戰,謝飲歌得以在京城長留。他心裡除了謝家並無其他,然而謝家裡隻有他一個人。偶爾他會進宮去看看自家的小外甥,陪他練武功,教他讀書。
他自然是知道蕭煜在宮裡過的不好,可他隻是皇帝麵前一個小小將軍,家裡隻他一個,無依無靠,也說不上什麼話。
最主要的是,他掌握著軍隊,怎麼能和皇子關係密切。
謝家將軍府就這麼空置了幾年。
直到……賀衍的歸來。
孩子大了總不能不回來,再加上這幾年通過謝飲歌的努力,謝家已經慢慢恢複了當年的榮光。隻是謝家隻有謝飲歌一個正經主子,勢力不如其他家族盤根錯節。但是謝飲歌倒是許多簪纓世家心悅的女婿。
畢竟身上有爵位在身,又是大將軍,是皇帝麵前的紅人。家中無父母兄弟,關係簡單,嫁過去必然享福。隻可惜無論是誰家過來說媒,謝飲歌都不答應。
以上情報,賀衍在江晚亭的千機閣裡已經摸得清清楚楚。
江晚亭是千機閣的準少閣主,本來當初謝飲歌是要賀衍拜師千機閣的老閣主的,然而老閣主性情乖僻,不肯多收弟子。謝飲歌腦袋靈光,便要賀衍做江晚亭的弟子。江晚亭同謝飲歌年歲差不多,做師父確實有些小,所以老閣主也要看管著。
所以導致了賀衍和江晚亭是師徒關係,但是實際上卻同師兄弟差不多。在回謝家前利用一下江晚亭的千機閣尋找自家小叔的情史也半點愧疚都沒有。
謝飲歌這輩子也忘不掉那一日,他剛剛下朝回家,一個衣袂雪白的少年從院子裡飛奔出來撲進他的懷裡,聲音低沉溫柔的叫他小叔。
少年目光灼灼,唇紅齒白,趴在謝飲歌懷裡偷偷在他臉上吧唧一口。
那是謝飲歌幾年來最高興的一日。
不過漸漸的他卻高興不起來了。因為他發現賀衍總是喜歡同他十分親密。說著十分想念的話,央求著他睡在一起。他去哪裡就要一直跟著。
最可怕的是那一日……他一直覺得還是個懵懂少年賀衍偷偷親了他一下。是那種男女之間極為親密的親吻。他一時不察,竟然被賀衍鑽了空子。
謝飲歌再也無法裝睡下去,一睜眼賀衍卻變本加厲,仔仔細細的用舌尖掃蕩著他的口腔,不依不饒。
謝飲歌這才知道,賀衍竟然藏著這樣的心思。
可他在祠堂發過誓,絕對不會再尋伴侶。他是國家的將軍,不能耽誤彆人。他不願意有人同他母親一樣,為了等他鬱鬱而亡。
謝飲歌推開了賀衍,把他送進了皇宮。一是為了蕭煜的安全,二是……拉開距離,或許這樣少年的欽慕就會消散無蹤。
可惜他失算了。少年的喜歡反而因為他的推拒越演越烈,他越是拒絕,少年望向他的目光越是熱烈。既然他拒絕賀衍會越戰越勇,那他冷置總行了吧。
一直冷置了三五年,少年仿佛和他乾上了勁兒,就是不肯放過他,每日黏黏糊糊的往他身上蹭。這麼多年來還沒有人能把他謝飲歌弄得這麼憋屈的。
就這樣一直拖到了西域的戰場上。
西域諸國本來安分守己,挑起戰爭主要是是因為近來天災頻繁,百姓饑荒。不過還有一個原因是西域的一位詭譎國師誤導。
行軍打仗謝飲歌不怕,然而碰上隻會陰謀詭計的謀士他縱使再小心也中了計。這位國師知道謝飲歌是軍隊的核心,除掉謝飲歌大梁的軍隊便沒了主心骨,寧願以一萬兵士的性命做陷阱隻為了讓他死。
幸而他福大命大,隻傷了腿。
時至今日,他想起當時的場景仍然會滿身冷汗。箭矢入肉,冰冷鋒利的箭頭射/入腿中,紅色的血液噴濺出來。
他一抬頭,偷偷跟上戰場並躲在一旁的賀衍就衝到了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