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 / 2)

丞相不敢當 天如玉 9675 字 3個月前

衛屹之明白了,如果已經摧垮了晉軍中堅力量,那他也許已經這麼做了。

士兵來報退路已經拓開,苻玄聽著山穀外的喊殺聲,也催促起來:“郡王,人撤的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將大公子暫時收押,回都再說吧。”

“收押?”衛適之笑了一聲,忽然脫去盔甲,扔在地上,目視著衛屹之:“不用抓我回去,抓我回去隻會連累你和母親,你知道該怎麼做,隻要你覺得保護那個懦弱的朝廷是你的責任的話。”他退後幾步,翻身上馬,朝山穀外馳去。

衛屹之又走回高崗之上,遠遠望出去,朝旁邊伸出手:“弓。”

陸子覺立即將弓箭遞上,發現他的手指有些輕顫。

殘陽如血,衛適之的背影一如當初離開建康時孤單寥落。衛屹之搭弓瞄準,視線微微模糊。

這是他嫡親的大哥,曾手把手教他拉弓練劍,曾因為他生病在榻前衣不解帶照料了幾天幾夜,也曾在家族凋零時和他互相鼓勵扶持……

他一直都知道大哥胸懷大誌,但時光已經將這胸懷大誌磨成了偏激。誰也沒做錯,錯的是各自的身份。身為軍人,天職是忠誠為國,而不是叛國。

衛適之已快到混戰的地方,忽然勒馬轉頭,抬頭望了過來:“射啊!用我教你的箭術殺了我!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兄弟?荀卓、秣榮,哪個不是他的兄弟?

衛屹之鬆了手指。

深秋的建康到了晚上已能感到明顯的寒意。泛涼的秦淮河水兩岸沒了往日的璀璨燈火,世家大族沒有心情再行船取樂,庶民百姓也都懷揣著不安,都城裡已沒了往日的喧鬨。

謝殊倚在窗邊看著天上的彎月,眉頭就沒舒展過。

前線的消息已經送到,她也知道了衛適之的事,除去震驚還是震驚。

在她看來,無論是外表還是談吐,衛適之都不是個有反叛之心的人,沒想到他的目的居然是這樣。

除去長沙王司馬戚外,這是第二個讓她震驚的人。

不知道衛屹之此時如何了……

秦軍這次抱著必勝之心而來,全然不顧窮寇莫追的道理,仗著兩國邊境處的晉軍都被秦國大軍監視著,一路對衛屹之的殘部狂追不舍,要將其趕儘殺絕,好回去殺一殺那些老頑固的威風。石狄和拓跋康兩員大將更是親自帶頭追趕,揚言要活捉衛屹之回國遊街示眾。

一路沿著蹤跡追擊到荊州與巴東郡的交界處,又是一片連綿山脈。晉軍隱入其間,很快便不見了。

拓跋康猶豫著要不要冒進,這裡畢竟是晉國地盤,他們不熟悉地形。何況如今是衛屹之帶兵,不是衛適之那個“蠢貨”,自然要多加防範。

“石將軍認為該如何是好?”拓跋康問身邊翹首觀望的石狄。

“依我看,還是將衛屹之引出來再動手,他心思狡詐,又在暗處,防不勝防。”

“可是要如何引他出來?我之前可親眼目睹了衛屹之搭箭指著他親大哥啊,這種人肯出來送死?”

“說的也是……”

二人正苦思對策,忽然聽見山中歡呼聲四起,前方探子急急忙忙趕回稟報,說荊州方向來了援軍,武陵郡和長沙郡的守軍也全被調集而來,晉軍現在士氣大振,揚言要報仇雪恨。

“什麼?”石狄疑心重是出了名的,原本還琢磨著對策,此時卻開始投鼠忌器了。

拓跋康又氣又急:“我們這麼防範怎麼還讓援軍到了,難不成這次要功虧一簣嗎?”

話音剛落,眼前忽然揚起一陣鋪天蓋地的羽箭,直從山中射了出來,看分布情形,竟足足連綿了整片山頭。

“不好,果然是援兵到了!”石狄勒住驚慌失措的馬,大喊撤退。

山中喊殺聲四起,聲震雲霄,聽起來至少也有十來萬人。拓跋康也不再猶豫,立即帶兵返回,卻聽身後馬蹄聲急響,轉頭看去,一名銀甲白袍的小將一馬當先,手握長槍直刺而來,身後是數千步兵,個個鬥誌昂揚。

“無能鼠輩,隻敢以多欺少,一見我們援兵到了就要跑嗎?先過了你陸爺爺這關再說!”

拓跋康冷哼一聲,轉身應戰:“黃口小兒,竟敢這般放肆!”

雙方人馬纏鬥一處,兩個將領也戰得難分難解。山中忽而塵煙彌漫,步伐整齊,看來援兵人數眾多確是事實。

石狄急著退走,上前助陣,陸子覺的戰馬分外通人性,被他一拍便輕巧躍開,石狄錯過他跳入了晉軍範圍,尚未來得及轉身,背上驀地一痛,一支冷箭已射中了他,待他下意識地轉頭望去,又是一箭正中他咽喉,他甚至都沒看清箭射來的方向就倒地不起了。

拓跋康一見大怒,所幸行事沉穩,意識到不該久留,一劍擋開陸子覺長槍,策馬就走。陸子覺卻不依不饒,纏住他往山的方向引去。

拓跋康掃到地上石狄的屍體,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是想將自己引入射程範圍之類,剛才石狄就是中了計。

陸子覺見他有心退避,俯身避過他一劍,拍馬躍至他身後,一槍刺在他身下馬臀上。拓跋康的馬受了驚,當即亂竄,直衝向山的方向。三箭連發而來,兩箭穿胸而過,最後一箭正中他額頭。他摔下馬去,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陸子覺一手舉起晉國龍旗揮舞大喊:“秦國將領已死!秦國敗了!秦國敗了!”

秦軍原本人數眾多,此時卻人心大亂,紛紛潰散而逃。陸子覺殺意正濃,忽聽身後有人喝道:“回來!”他這才收斂起來,趕緊帶著殘部退回山中。

衛屹之手持長弓,冷著臉看著他:“你也想犯秦軍的錯誤是不是?他們人多,我們卻是虛張聲勢,你這一去就暴露了。”

陸子覺看看他身後,步兵們拖著大樹枝集結而來,這是剛才那些煙塵出現的原因;所有弓箭兵都成一字排開,才看起來綿延了整個山頭;甚至連那些喊聲都是伴隨著敲盾跺腳,加上山中回音才配合出來的。

“是,郡王,是屬下心急了。”

旁邊有個副將問衛屹之:“謝運率領徐州十萬兵馬已在前來接應的路上,荊州守軍也快到了,武陵王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衛屹之丟開弓箭,翻身上馬:“讓他們都退回去,此戰已敗,全軍退往荊州。”

四周靜默,戰無不勝的武陵王,居然也有兵敗退走的一日……

早朝時傳來前線戰報,皇帝聽完後就一直揉著額頭。他重用的人叛了國,他猜忌的人卻連殺兩名敵將,這真是響亮的一記耳光。

百官嗡嗡地議論個不停,謝殊忽在此時開了口:“啟奏陛下,微臣提前幾日收到了戰報,因為陛下龍體欠安所以沒有稟報。當時微臣便已派人查證過,此事其實另有隱情。”

皇帝抬眼看來:“什麼?”

謝殊接著道:“衛適之當初被俘後屢屢遭受折磨,因為受秦國丞相安珩的脅迫才不得不出賣我軍主力,這才致使此次大晉損失慘重。但武陵王識大體,堅決大義滅親,說起來卻是安珩一手主導,有意唆使衛家兄弟二人手足相殘,讓我大晉損兵折將啊。”

皇帝心中訝然,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居然生生替他圓了過去。

衛屹之率領僅剩的幾千殘部,一路後退,從荊州渡過茫茫長江,退入武陵郡。

衛適之的遺體被他帶了回來,就安葬在郡中。衛屹之隻在墓前站了片刻便下令繼續啟程後退。

苻玄見他神情有異,打馬上前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郡王不必鬱結在心。”

衛屹之一言不發,像是靈魂已出了竅。

“郡王?郡王?”苻玄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胳膊,衛屹之神情微動,驀地吐出口血來,從馬上摔了下去。

“郡王!”人馬混亂。

消息很快傳到建康,武陵王終究未能扭轉戰局,已兵敗退走,路上抑鬱而病。

皇帝臉色一下蒼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