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謀官繼續苦口婆心:“可是、可是……可丹部是他們其中不少人的家,他們未必願意打啊。”
原霽淡聲:“不願就殺。”
參謀官脫口而出:“那你就把人殺光的!”
原霽:“殺光就重新招兵。”
參謀官半晌被震得無話可說,他盯著這位原七郎。昔日隻當這位少年是個難以管教的孩子,今日見識到此人的殺伐果斷,冷血之心。他既思量許是原霽年少,未上戰場才有這般凶悍無情之氣;又懼萬一原霽上了戰場,凶煞氣反而更重了呢?
多少少年將軍在戰場上殺紅了眼,都會性情大變……那種掌控他人性命的睥睨自得感,會摧毀一人。
參謀官輕聲:“可丹部並不是願意背叛我們,他們是太窮了,窮得過不下去。他們沒有糧食,不會生產,隻能派族中人出去,我們雇傭他們打仗,他們換取一些錢財,再跟我們交換食物……長此以往,戰亂頻頻,可丹部年輕人死得越來越多,願意做雇傭兵的越來越少。他們才鋌而走險,投靠漠狄。”
原霽沉默。
一會兒,他仍道:“那便是說,可丹部是極容易攻下的部落。好極,正好拿可丹部練兵,讓我與這些兵彼此熟練熟練。”
參謀官大震。
他惱道:“你沒有同情心麼?背叛不是他們願意的,你明明可以采取更溫和點的手段撫慰他們。可丹部是可以被我們爭取的……要不我們還是向元帥彙報一下,讓元帥做決策吧。”
原霽:“不用。”
他捏了捏自己的脖頸,回頭對參謀官笑。他眼角下的兩道疤痕,像刀鋒一般劈去,鋒銳無比,讓參謀官身子僵硬,如被釘在原地。
聽原霽對他笑:“可丹部很無奈,等老子收服了他們,老子幫忙解決他們的問題。現在他們還不是我們領土下的百姓,你操的哪門子心?投靠我涼州,我就接納;不投靠,我就打到他們服。
“我知道你們習慣了二哥的好脾氣。但二哥就是對你們太寬容,才讓可丹部蹬鼻子上臉,竟敢背叛我涼州……”
原霽目光輕飄飄地望著下方所有兵士。
他語氣淡漠:“惜福吧。以後這樣的好日子不會有了。”
--
一整個夏日,北部營的變化極大。
北部營在原霽手中,分割出兩股勢力;一股是訓練加重的舊兵們,一股是唯原霽命是從的精兵們。
後者是原霽的舊友與帶來的人,初到此地地位便不一樣,惹得舊兵不滿。雙方時時發生爭執,原霽從不製止他們的爭執。雙方爭得厲害時會動手,原霽隻在旁邊叫好,不叫停。
看得興奮時,原霽自己都會下場。
被原讓派去看弟弟的參謀官一徑搖頭,直覺小七郎不行,北部營會被原霽搞得一團亂。然而就是原霽這種帶兵方式,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讓兵士們齊了心。他確實眼皮不眨地該殺人便殺,殺得多了,大家知道這位原七郎沒什麼仁心慈意,便規矩起來。
原霽帶兵挑釁可丹部。
不過是一個原本便是可丹部的雇傭兵夜裡偷偷溜回可丹部睡覺,原霽就親自帶人盯著,以“可丹部入境侵犯我大魏領土”的理由,向可丹部開戰。開戰必要軍糧,糧草數額增加必向朝廷所求。
原讓直接將原霽的請求發往長安,長安朝廷嘩然,爭論涼州的糧草怎麼又增加了――
朝堂上,主戰方與主和方吵得不可開交。大魏的太平日子久了,長安紙醉金迷,誰又真正關心涼州是如何情形。
戶部侍郎麵孔漲紅,唾沫橫飛:“年年要糧要錢!涼州怎麼這般多事!要我說,不如彆管涼州了,涼州的軍費那般重,稅賦卻也未曾交給我們多少。涼州那群蠻人,天天打仗,時時起義,胡人和漢人雜居……豈非亂了套?”
他的支持者甚多,一人說得激情澎湃時,向那位兵部侍郎原淮野開噴:“你們原家人,就是事多!可丹部一個小部落怎麼敢入境我大魏,萬一是漠狄借著可丹部進攻呢?這將領是誰,根本不會打仗……是你的兒子吧?”
原淮野緩緩撩目,望眾臣一眼。
立在一群半老老頭子間,他麵容秀白,身形如竹。他眼波流動,這般清雋風流的相貌與通身氣質,不像武臣,更像長安城中那些風流倜儻的世家子弟。也正是這般好皮色,能引得長樂公主為其“千金買馬”。
原淮野笑一聲,聲如珠撞玉,語調輕飄飄:“原家管不好涼州,換人嘛。”
這般一說,眾臣皆滯。
長安的困境是,既嫌棄涼州,又無人有能力管。涼州人自己都管不好的地方,其他人入了涼州,隻會有去無回。
眾說紛紜之際,小太監氣喘籲籲在外拉長聲音通報――
“戰勝了!戰勝了!”
原淮野輕挑一下眉。
其餘大臣驚愕,他們尚未對是戰是和討論出結果,那戰爭已經結束。長安似乎除了給軍糧,也沒有旁的法子……然而這一年年軍糧,到底讓人不情不願。
--
從五月到八月,原霽大部分時間都在北部營。
打敗了可丹部,便要整和可丹部。借著可丹部,又要嘗試與漠狄交鋒。原霽手中的刀尖鋒利,非防衛,而是主動出擊。而漠狄如今成了縮頭烏龜,他們因為春日的戰爭消耗太多,如今都躲著涼州兵――
隻有木措會帶著並,在玉廷關下幾次試探。
李泗帶兵駐紮在玉廷關下,並未遭遇漠狄的大規模進宮。
木措有時也會試探去北部營,與原霽交戰。幾次下來,木措狼狽萬分,練兵練得更加凶猛,讓漠狄王欣慰。
原霽並沒有如自己想的那樣能經常回去見關幼萱,他太忙了。人一到戰場,便身不由己。
流火之日,裴象先仍死賴在涼州。裴象先收到了一封千辛萬苦從漠狄寄來的信。信中儘是隱喻,隻為了不讓旁人讀出內容――
“最近在漠狄王庭為那些王子們傳道授業。講課也沒什麼趣兒,有趣的是我身邊死賴著一個小孩兒……這小孩兒一肚子陰謀詭計,心術不正,整日尋到機會就在王庭中亂竄。我恐怕時間久了,我被他連累。
“所以接下來,我打算收自己在西域的線,在那小孩兒連累死我前,我當回大魏了。兩年不見,不知再見麵,師兄是否還認得出我?”
這封來自張望若的信,讓裴象先歎氣又頷首。他起身將信收好,打算去見關幼萱,向小師妹告知一番她師姐的近況。
當日裴象先隨老師一同來涼州,這對師徒除了找關幼萱這個原因,還有個理由,便是想借涼州打探一番張望若的近況。張望若為求學而帶著幾個師弟深入西域,之後音信全無,待他們到了涼州,大家才重新聯係上。
裴象先揉額角:張望若這位師妹,明明一個女兒家,卻整日扮作男兒郎,坑蒙拐騙。
裴象先最近漸感覺到吃力,因關幼萱畢竟是女兒家,許多事情她都不再與自己說。原霽忌憚自己,關幼萱漸漸地就會向著她夫君。裴象先沒有理由繼續呆在涼州……若是張望若肯回來,幫忙在涼州照看小師妹,他就能南下回家了。
--
關幼萱自是不知師兄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看護,夫君不在家的兩三個月,她跟著金姨和涼州女郎們學習騎馬,射箭,算賬。金姨見她真的願意學,心情好時,還會教關幼萱簡單的防身術。
關幼萱學得一貫認真,怡然自樂。
隻是八月份連續下了暴雨,原霽到了該回來的日子仍未回來,讓關幼萱有些心神不寧,頗為沮喪。一家人一起用晚膳時,原讓見她這般彷徨,便建議:“萱萱不如去北部營吧。”
關幼萱立時怔忡:“啊?我可以去?不是不讓女眷去麼?”
原讓笑:“無妨,小七郎到了輪崗的日子了。他如今不過在處理一些後續……待九月,我會讓他休息一月,讓他回來陪你。萱萱若是想去軍營,提前幾日去玩玩,也不會影響到他。”
關幼萱登時笑:“好!”
她迫不及待,晚膳未散,她已手托腮,神思飄飛。
--
大雨滂沱,原霽一身泥水地和束翼領著精兵,從外麵回來。他們在烈日下暴曬了數日,又在暴雨中淋了數日……如今的狼狽,非尋常能比。
原霽疲憊地走在隊伍的最後方,算著人數。
關幼萱到了軍營,在眾人的接待下,懷著一腔忐忑心等待原霽回來。眾人新奇地望著小七夫人,小七夫人則凝視著眾軍士中最後那個慢吞吞的高瘦郎君。關幼萱蹙起眉,憂心地看到她的郎君渾身是泥,她都快認不出他了。
她憂心他時,與束翼側過頭的目光對上。
束翼一愣,關幼萱彎眸。
束翼立即壓抑著激動,推自己身旁的原霽:“七郎!”
原霽渾渾噩噩地抬起頭,他頭疼得厲害,戰場上的廝殺還停留在他腦海中,讓他精神麻木。他順著束翼的目光看去,見是一個鮮妍明媚的小女郎立在軍營柵門前,身後侍女撐傘相隨。
小女郎對他彎眸。
原霽木愣愣地看著。
他第一時間想:好俊的小女郎。
第二反應:關我屁事。我還等著回去趕緊睡覺。
如注雨簾遮眼,原霽移開了目光,跟著隊伍與關幼萱擦肩而過。
束翼瞪大了眼:“……”
關幼萱遲疑,呆站一會兒後,問自己旁邊的金鈴兒:“夫君是不記得自己娶妻了,還是忘了我的長相?”
金鈴兒:“呃……”
一會兒,雷聲滾滾,原霽聽到身後的喚聲:“夫君,夫君!”
關幼萱急得在原地輕跳,她想跑過去找原霽,被姆媽手疾眼快地拉扯住,不讓她亂跑,弄臟了裙子。關幼萱便在原地跳,拚命努力地向原霽揮手,聲音清亮得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少青哥哥,我是萱萱呀,是關幼萱!你夫人!你娶了妻的,明媒正娶,我們拜過天地的……你彆忘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