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霽跳出來, 毫不在意關幼萱對他的態度,笑眯眯地湊去了關幼萱身邊。
關幼萱杏眼乜他,奇怪他今日怎麼脾氣這般好, 往日她與他鬥氣, 他必然甩著臉子就走了。
原霽帶著笑:“萱萱,封嘉雪在我這裡,沒你重要的。”
關幼萱本來不想理他, 但是他這麼一說, 她就忍不住回:“你乾嘛用這種隨意的語氣說封將軍?人家比你軍銜高呀。”
原霽更確定她和封嘉雪有彆扭, 他大度地看自家吃醋的小嬌妻一眼,自鳴得意又無奈道:“好吧好吧, 咱們不提她。萱萱, 咱們去吃烤羊吧。”
關幼萱:“不想跟你吃!”
原霽拽住她的手:“過來。”
關幼萱擰眉:“你不要強迫我。”
原霽今日脾氣太好了,他沉思一會兒:“那你想乾嘛?我都陪你。”
關幼萱嬌俏抬眼,試探他:“我想你離我遠一些呀。”
原霽嬉皮笑臉:“隻有這個不可以。”
一雙小兒女便那般拉扯起來,關幼萱遲鈍, 她很認真地推開原霽的手, 很認真地想和他事後算賬。他救她後那麼說她,還要她罵他,他以為事情過去就可以了麼……不可以的。
原霽武功何其高,他纏著關幼萱不放開的時候,小女郎除了瞪他, 又能怎樣?
原讓與封嘉雪雙雙趕至,便見原霽和關幼萱在人群外圈玩鬨。關幼萱回頭看到封嘉雪,眼睛輕輕一亮, 她坦蕩地便將歡喜落到臉上,腳步往這邊:“封將軍……”
原霽摟住小淑女的肩, 把人抱到了懷中。
封嘉雪眼皮不晃地走過時,還正好將二人那小兒女般的遊戲一樣的打鬨看在眼中。
原讓笑:“讓阿雪見笑了,七郎他們小夫妻便是這般。”
封嘉雪:“二哥偷著樂吧。你等著抱小侄兒的。”
原讓笑而不語。
封嘉雪跟著原讓入座,被原讓介紹與涼州這邊的將士相識。眾人對這位天下聞名的女將軍頗為敬仰,場麵一時間分外熱鬨。
與人都見過後,原讓和封嘉雪入座,問封嘉雪:“你單槍匹馬來涼州,原本悄悄來悄悄走便可,但你如今幫涼州打了守城戰,長安必然已經知道你來了這裡。我雖想你多留兩日,但你若有所不便,也可直說。”
天下一共也就三隻兵馬強盛的軍隊,益州軍的統帥待在涼州,在長安看來,三大統帥的兩位湊在一起,總歸不是什麼好訊號。
封嘉雪不答反道:“今年二月的時候,劍南西部有敵襲,騷擾不斷。我報於長安,長安說隻要他們不進攻大魏邊境,就隨他們去吧。朝廷不給我多餘糧草,我便不能打仗。”
原讓怔一下,若有所思:“朝廷今年對可丹部的開戰亦是如此態度。莫非朝堂如今,主和派占了上風?或是……國庫開始缺糧缺錢了?我得寫信問一問三叔。”
封嘉雪不語。
好一會兒,她才疲聲:“二哥,你說,我們打仗就打仗,為何總要被長安的內鬥牽著呢。我隻想好好打仗,不想管長安。長安每次來人,都被我打發了回去……太後不斷說喜愛我,想將她侄兒許給我。可憐她侄兒,這是要當聯姻工具,來討好我,將我拉去她那一派。
“可是這些事兒真煩,是不是?”
原讓溫聲:“這些事兒,平日還是需要注意一下的……”
封嘉雪淡聲:“我曉得。你們涼州以前就不管長安的態度,但是原二哥當了元帥後,和長安的關係卻處得不錯,長安從未克扣你們的軍糧……”
原讓:“這都是三叔的功勞。”
封嘉雪不說話。
黑夜高燭明耀,火把燃著熊熊之光。原讓側過臉看封嘉雪,見她側臉堅毅、唇習慣性地繃成一條細線……原讓心中不覺一軟,心想她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罷了。
原讓柔聲:“阿雪,你在想什麼?”
封嘉雪回神:“我在想我族中兄弟們。我在腦子裡費勁地挑人,看誰長得不那麼歪瓜裂棗……這些人天天煩我,我就應該也往長安送一個人,給我們益州軍聯姻去。”
原讓無言半晌,道:“莫開我三叔玩笑。”
封嘉雪:“不開玩笑,我認真的。”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雙雙神情一凝,看向營門的方向。火光中,一個騎士在幾位兵士的帶領下,匆匆走來,手中拿著黃軸。在他到來這刹那時間,席間靜下,所有人都緊盯著――
那騎士被領到原讓下方,他先想兩位大將軍行禮,才氣喘籲籲地揚起自己手中的黃卷:“來自長安的聖旨,元帥是否現在接旨?”
在封嘉雪看去,原讓眼神微妙地停頓了刹那,原讓才撩袍站起,俯身拱手,做足接旨的姿勢。
這封聖旨,便是長安對涼州這一戰的反應。前麵烏泱泱,又誇又貶,拉雜了幾百字,最後才說到最重要的――
“陛下賞罰分明,功不抵過,升原七郎原霽為明威將軍,從四品下,賜緋服金帶,千裡名駒一匹;原兵馬大元帥,冠軍大將軍原二郎原讓,因私廢公,延誤軍機,貶為懷化將軍,正三品下……原二郎,原七郎,還不來領旨?”
封嘉雪在旁抱臂:懷化將軍,比她的雲麾將軍,也隻高一階了。
宣旨騎士念完後,對原霽笑道:“恭喜七郎了!千裡名駒,可是陛下新得的寶馬。陛下自己都舍不得騎,卻送與將軍……這般恩寵,七郎要知道陛下的苦心啊。”
原霽對朝堂上那位皇帝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那宣旨的騎士,自然無人為難。隻是原霽聽到自己軍職生得這般快,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但是當他聽到二哥的軍銜被削了整整兩階,神情不由一怔。
軍中將士們在下的竊竊私語,傳入原家兄弟耳中――
“七郎果然是這塊料,朝廷也知道。”
“二郎確實不如七郎,這也沒法子。”
“過不了多久,元帥就會換成七郎吧……”
原霽回頭,目光幽沉地盯著身後的軍人們。他身上的氣勢,成功讓那些聲音住了嘴。騎士將聖旨送到二人手中,原讓讓人下去領賞。原霽看向他二哥,見二哥神色如常。
原霽目中浮起些許不痛快。
原讓抬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一下,算是撫慰他。原讓笑:“什麼表情?升了官還不高興?以前不是天天跟我吵著要上戰場麼,現在多的是機會了。”
原霽望他一眼。
原霽輕聲:“如果不是因為我沒有將關妙儀還活著的事情告訴你……”
原讓打斷:“不提也罷。七郎,都過去的事兒了。”
原霽:“不是,如果你真的因為我沒有告訴你這樣的事,而白白送了性命……”
他腦海中,想到了自己做的那個夢。
夢中親見原讓死。
撕心裂肺般的痛感,無知無息的絕望,到現在都縈繞在原霽心口。他隻要想起來就心悸,想起來就萬般後悔――
他早就知道關妙儀活著!
可他為了關家瞞了下去,用這個消息威脅著關家不要跟原家開太多條件……因為他和自己的父親反抗,他要娶關幼萱,他不想讓關家名譽受損。
然而就是他這樣的隱瞞,在夢中害死了原讓!
如果原讓早知道關妙儀活著,那原讓就不會中陷阱,原讓就不會死……
那僅僅是夢麼?可為什麼那切膚之痛,絕望之感,讓原霽一點兒無法說服自己隻是一個夢?原霽完全想得到,如果二哥死了、如果二哥因為他的隱瞞而死……
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活得開心。
他會一直活在愧疚中,活在對自己的厭惡和恨怒中。他不可能再娶關幼萱,他會殺薛師望,也會對自己和關家都遷怒。可是他報複完所有人,二哥依然不會活過來。
他的少年天真,害死了二哥,也會毀掉自己的一輩子。
那是夢麼?那也許是因緣巧合的另一個真正人生……血淋淋的人間真相,磋磨著原霽。夢中的原霽,痛徹心扉,自毀自恨,卻換不回來原二郎。
原霽聲音帶著顫:“二哥,你不知道,如果我早早告訴你……”
原讓溫和道:“少青,天下沒有神機妙算的人,對不對?不要因為一時的偏左的想法,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我還要教你一個道理,你不能負擔起所有人的性命,你得原諒自己。”
原霽抬起半張臉,英俊麵容的下半邊掩在黑暗中。
關幼萱之前被原霽強行拉到這裡,這時她亦聽到原讓和原霽低聲的說話。關幼萱輕輕地眨一下眼,望向原霽。她聽到原霽早知道關妙儀未死,心中不由一駭。
她一下子想到了許多事――
那時候她在涼州城門下等原霽,原霽火氣衝天,看也不看;
原霽帶她去軍營,卻晾著她,故意折騰她;
原霽在雨夜來求娶她,他去威脅關伯父……
原來是這樣!
原來原霽早就知道堂姐未死!
可他沒有說!
他是因為、因為……關幼萱心中顫動,怔怔地看著原霽。她心裡給他找千萬個借口,可她知道那些借口中,必然有一個是“關幼萱”。
他想讓關家名聲好好的,想讓關幼萱名聲好好地嫁給他。
不是補償,不是賠禮,沒有受其他人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