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2)

下工回來,他拿著借來的草帽準備還給好心的鄰居,卻意外在院子角落的茄子樹上發現了幾個已經變成深紫色的茄子,像是一個一個低垂的紫色大鼻子,又像是一串紫色風鈴,風吹過便挨挨碰碰,無聲歡笑。

“啊,是茄子嗎?”

他忍不住駐足觀看,卻惹得主家的小姑娘捂嘴嗤嗤笑起來,“難道城裡沒有這東西?”

“吃過,卻是第一次見它長在樹上的模樣。”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臉上雖然也曬黑了些,但比起常年下地乾活的農民還是白淨許多,長得十分俊秀,帶著點嬰兒肥,這一笑就顯得格外靦腆。

隻是對麵卻是一個還未知事的小丫頭,還不會欣賞男人的顏色,還是捂著嘴笑——這孩子才掉了兩顆門牙,這是不好意思呢。

正在廚房的主婦從屋裡走出來,看到他拿著已經擦過的草帽,知道他是來還帽子的,便客氣道,“這又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家裡也不缺,乾嘛急著還?”又招呼著自己女兒,“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去端一碗水來。”

女孩子對著他做了一個鬼臉,吱溜一下跑進屋子裡,兩個小辮子甩出直線。

“這孩子。”婦人笑罵道。

“我方才已經從三水叔家裡買了一頂新的,怎麼好老占著?”他一邊說,一邊把草帽還回去。草帽昨兒就清洗了晾乾,連本來有些破損的帽簷都仔細修補過,帶著股肥皂的香氣。

婦人一看就喜歡,她接過帽子,覺得分量有些不對,一看,裡麵還有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四四方方的油紙包,沾了油星化作半透明,規規矩矩的打包好,外麵用一根細細的紅線綁上,仔仔細細乾乾淨淨的,就和眼前的年輕人一樣。

“之前在鎮上買的芝麻糕,一點心意。”

“這怎麼好意思?”婦人忙推卻,雖然已經是七三年,村裡糧食依舊供不應求,尤其是細糧。他們村的工分價值也不高,一年到頭也就賺個百來塊,減去口糧和生活支出,年底能有個二三十塊的餘錢就算不錯了。

鎮上這種不要糧票的高價點心,就是過年的時候也舍不得多買,也就偶爾來了貴客或是孩子癡纏不休,才買一點碎裂的甜甜嘴。

兩人推拒了幾次,婦人到底還是收下了,可是心裡還是不好意思,借個草帽而已,哪裡值得送還一個糕點?人家那麼點大,十五歲,擱鄉下也是半大孩子,千裡迢迢的從首都跑到這窮鄉僻壤,拿他東西,就像是欺負孩子一樣,婦人拿著糕點,隻覺得燙手。

邊上的小姑娘可能是看出了母親的為難,一手捂嘴一手指著茄子樹,“昭明哥方才對著茄子發愣呢,想是嘴饞了要吃。”

婦人一聽樂了,“山野人家,彆的沒有,這些東西最多。秀梅,你去剪一些。”

小姑娘就用剪刀剪了六七個已經長熟的大茄子,婦人把茄子堆到年輕人的懷裡,“你是北方來的,不知道北方的茄子和南方有什麼不一樣。不過我們這的茄子,做素蒸茄子是最好吃的。”

年輕人更不好意思,紅著臉,連連道謝。

“客氣什麼呀?又不值什麼。”

婦人見他這模樣,心裡更是喜歡,仿佛被勾動了作為母親的柔軟心腸。

他們村子風水好,來了幾批的知青都是好性子的人,這個小知青最近才來,白生生的,和戲台子上的小生一般俊秀,年紀也小,剛滿了十五,一個高中生,很是知人情禮儀。

“你一個人跨了大半個中國過來,若是有什麼需要,彆客氣,找隊裡人說。來這一趟也不容易,你年紀又小。彆看村子窮了點,大家心都是好的,就是沒幾個懂你們說的話,兩邊雞同鴨講,才不敢靠近。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婦人是村裡的婦女主任,是少數有文化的女性,會一些普通話,雖然帶著濃重的方言氣息,但交流是沒什麼問題的。所以很多知青喜歡來找她,村裡就那麼幾個會說普通話的,她是最熱情的。

現如今的知青不像是幾年前剛來的時候受歡迎了,又不能乾活又要分口糧,事情也多,總有些人會不喜歡他們,連曾經蠢蠢欲動的青年男女也都避而遠之。

所有的浪漫情懷都敵不過現實的嚴酷,是麵包還是愛情,總得做出一個選擇。

倒是婦女主任一如既往,還會關心新來的同誌生活如何。

“誒,麻煩您了。”

“瞧你,忒客氣。行了,回去吃飯吧。”

在山腳下,原來村裡戲台的地方,就是知青安置點。那地方在一片荒草叢裡,距離村子不遠不近,就好像他們這一批人一樣,和村民不遠不近。

這房子是老知青們修的。聽說一開始的時候大家借住在村民家裡,但有許多不方便,飲食習慣、生活習慣等等。村民自己也覺得不方便,後來兩邊鬨出些事情,彼此見麵都覺得尷尬。

所以後來村裡出人力,知青出錢,緊趕慢趕就把這知青安置點給修了起來,泥磚青瓦,說不上多好,遮風擋雨已經足夠了。

他們搬出來之後,自給自足,也就偶爾向村民買些東西。或是遠香近臭,隔得遠了,反而和村民的關係緩和了,這也是意外之喜了。

他踩著壓實的泥地,一路拿著長棍子敲擊地麵,因著偏僻,偶爾可見草叢中蛇蟲遊走,所以要用這種方法嚇走這些小客人。

鄉下地方,環境很好,山清水秀,蚊蟲蛇蟻也多,城裡人一開始都不喜歡一睜眼就看到牆上床上有東西在爬,如今也適應了。甚至學著村裡人養了壁虎和蟾蜍。隻有幾個女同誌還堅持著每日用艾草熏一熏屋子,彆的人都見怪不怪了。

還沒靠近,看到一絲白煙嫋嫋升起,像是一根細線在風中無力擺動,那是女同誌在做飯吧?

知青點是一排六間的屋子,一間是廚房,其他五間是知青的房間。前兩批的知青人數多,占了四間,這一批就三人,還都是男性,就領了剩下最邊上的一間。

房間並不小,所以三個人住一間綽綽有餘,每個人都有不小的空間。

屋子後麵修了一間茅房,因為人多,有些時候上廁所也要排隊,他們又不好意思像是孩子一樣隨地小解,隻好跺著腳等。

鄉下的條件就是如此,習慣了也就好了。

“昭明,回來了?”

“手裡拿的是什麼?”

“是茄子啊,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要是有油有肉,就能做茄盒子。”

“我覺得清蒸的就很好。”

天氣轉熱,大家也不想待在悶熱的屋子,現在都在外麵的屋簷下,一個個端著凳子椅子坐好,換上了露趾的拖鞋,手裡拿著一把大蒲扇。南方的屋簷都很寬,陰涼還通風,是納涼的好去處。

這時候若是端上一杯清熱的苦茶,日子仿佛更美了。

知青們因為成長環境相似思想相近,又都是‘流放’此地,心理上的需求讓他們抱成團,形成一個小集體,人數也不多,也就比較團結。

這會兒已經七三年,一開始大部分人還是想著過兩年就找機會回家,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裡待那麼久,來得最早的那一批已經待了快五年,第二批也有兩年了。

能回去的都回去了,留下的已經做好長期抗戰的最壞準備,比較心平氣和,大家沒事兒還會交換一下課外書,或者聊聊家鄉的事,所以知青內部還是比較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