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這個瘋狂的,慌亂的,表情猙獰的人是誰?
她心底那個如玉公子,那個世間最溫柔的情郎,死了,早就死了……
“我再問你一句……”她心臟揪痛得連句完整的話都沒法說,眼淚迷蒙了視線,仍固執地凝望著他,“我再問最後一遍。當年我父母入獄,我寫給你求援的信,你……有沒有收到?有沒有?你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她疼得蹲下來,怕他逃走,死死揪著他衣裳下擺。
慕容子儒嚇得魂飛魄散,揪衣服這種動作,趙晉若是看見……“有完沒完?”他徹底失控,大聲呼喝,“你要臉嗎?你是誰的老婆,你是不是忘了?彆來害我行不行?我跟您有什麼仇怨呐,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你非要知道,那好,我告訴你!你叫人送的信,我收到了,可是,我一個字都沒看!煩不煩呐?自己家裡什麼情況了,不收斂收斂,還要寫信來害我?怎麼,我去救你?我們誠遠伯府欠你什麼?要拿闔府性命去換你?我跟您有那麼熟嗎?我心裡從來就沒你,從來沒有,你聽好了,我也就說這一遍,老子這輩子,就沒瞧上過你!要點臉吧,成不成?”
他粗暴地推開她,將她推得跌坐在地上。
他轉身就走,晦氣地撣著袍子。
院裡立著的侍婢都嚇傻了,遲遲沒有過來攙扶。
盧氏沒有起身,她癱坐在地上,望著被踏扁的珠花,和一地紙屑,她的心,在這一刻崩碎成片。
這麼多年,她憑著對趙晉的恨,和對這人的愛意,才能撐過來啊。
如今他說,他根本不想救她,並不是出於任何苦衷,也沒人阻止,他就是害怕惹禍上身,為了自保,他任由她沒入大獄,明知道她已走到了絕境,他沒有一點兒內疚,沒有一點兒放心不下。
她這些年心心念念著的,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一襲碧波裙,緩緩躍入視線。
她含淚抬起頭,見一個朦朧的女人的影子,朝她走了過來。
清宜郡主掩嘴笑道:“喲,不巧了,還以為您走了呢,沒想到在這兒。”
盧氏撐住手臂,想站起來,可全身力氣抽光,她根本無法起來。
郡主踢了下腳下的珠花,“這便宜貨,壞了就壞了,你這樣何苦呢?趙晉什麼不能給你,你偏念著這麼個東西。嘖嘖,人啊,不怕她蠢,就怕不知足。”
郡主說完,也不理會盧氏是什麼反應,踏過那枚珠花,踩著一地碎屑走了出去。
晴好的陽光灑在身上,可盧氏感受不到一丁點暖。她整個人便如墮入了冰窖,發著抖,嘴唇都是青白顏色。
她不知道,還怎麼活下去。心裡的信仰轟然崩塌,她要怎麼,去把那碎成渣的世界重新拚湊起來?
她隻想伏跪在這冰涼的地上,就這樣、就這樣死去算了……
可注定老天不會讓她這樣輕易死去,她沒能死,被兄嫂抬回去,流著淚打著罵著逼她吃藥、吃飯喝水。
七月初,趙晉臨行前來過一回。
他說:“寒露寺旁有塊空地,我買了,回頭蓋間道觀。你若在京城不便,可遷去那裡,今後在裡頭修行,沒人會打擾。我答應過恩師,會護你一世周全,你放心,我趙晉,不會食言。”
能給她的,也就這麼多了。他也知道她處境艱難,皇上賜了盧青陽一座宅子,她是個外嫁婦人,不好在哥哥府中長住。可回去浙州,她又如何去做趙太太?
當年他聘之以妻,是為恩師護住這點血脈,自然也有私心,這樣美麗高潔的女人,幾乎是每一個少年人都不可奢望的夢。她墮入凡塵,做了他的妻。彼此成全又相互折磨,如今危險已經解除,他也想結束相互給予對方的束縛。他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並提前為她鋪好了路。
糾纏下去,大概她隻有死路一條。
一起放手,是他們這麼多年來生出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默契。
她沒有拒絕趙晉的提議,甚至幾乎是立時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靠坐在床頭,無力地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地道:“好。”
趙晉沒再言語,舉步走了出去。門簾放下,聽見簾後傳來她低啞的聲音。
“你……一直知道的,對嗎?”
他頓了下,而後沉默了。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上人是個什麼人,一直知道她這些年的癡心有多可笑,一直知道這世上除了他以外從來沒有人想過救贖她。
而她卻自持貴族小姐的身份,輕視他,奚落他,折磨他,害他……
他不說話,她就當他是默認了。
趙晉提步朝外走。
她抹掉眼淚,哭著笑出來,“你這些年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很蠢對吧?你也彆得意,趙晉,你想過為什麼,你一直沒有孩子嗎?”
他再次停住了步子,眉頭緊蹙起來。
盧氏想,就容她最後驕傲這一回,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他一樣容忍她的瘋癲和愚蠢了。她眼淚不絕地往外掉,臉上卻笑著,“我不想給你生孩子,在自己身上用那冷凝香,裡頭……是絕子藥。這麼多年,我根本不屑對付你那些妾侍,我隻恨你,恨的隻有你,恨你那晚沒有推開我,恨你……恨你總是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你算什麼,你算什麼啊?你是我最鄙視的那種人啊,憑什麼是你救了我,為什麼要救我啊……我這輩子……是個多大的笑話啊……”
手在袖中攥成拳,然後緩緩舒開。趙晉鬆了眉頭,麵容無波地離開了小院。
肩上的擔子,從今起完完全全卸下,此後餘生,隻欲恣意快活。
七月十三,馬車到達浙州城外。
趙晉挑簾吩咐福喜,“不進城,繼續走。”
福喜一怔,跟著露出了然的神色,揚聲笑道:“老關,走,爺要去欹縣瞧大小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