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柔兒做甚準備,事情就出了變故。
魏書生老家來信,他祖父過身,他需回家趕赴喪禮,接著又要守喪。
至親身故,短則守孝一年,長則三年,無論是哪種情形,魏書生都是勢必要離開浙州的了。
金鳳覺得惋惜,一則至親故去,魏書生必然悲痛不已。二則他好不容易賺夠束脩進了浙州書院,一朝變故,三月春闈是趕不成了,隻能放棄在這裡的一切回家。
柔兒知道消息的時候,正在屋裡擺弄窗前供著的水仙花。
金鳳端著茶水進來,又忙著去把鋪蓋抱到院子裡去晾曬。柔兒暗中打量她,見她麵容平靜無波,似乎絲毫沒受這事影響。
柔兒壓低聲音問道:“金鳳知道嗎?”
梳著婦人頭的梅蕊湊前一步,小聲說:“怕是已經知道了,今兒書局掌櫃夫人來店裡串門子時說起來的這事兒,當時金鳳姐正巧送東西過去。”
柔兒瞥了眼窗外,金鳳站在階上,背對門窗指揮下丫頭們晾曬,一回身,跟她目光撞個正著,金鳳顯然看見了柔兒眼底的擔憂,她噙了抹笑,隔窗擺了擺手,“太太,廚上溫著藥呢,我瞧瞧去,怕小丫頭們不儘心。”
她明顯是在逃避。怕柔兒提及這件事,怕人問她的意思。她不想提。
柔兒收回目光,歎了聲,梅蕊勸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太太由著金鳳姐吧。她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自己會知道想怎麼辦的。”
柔兒點點頭,確實是這樣。她再怎麼為金鳳著急,想為著她好,也不能代她去做決定、去逼迫魏書生許個諾言。
雖然這兩人站在一塊兒真的很般配,雖然魏書生是個溫柔的好人。可婚姻和人生都是金鳳自己的,旁人無權插手。
晚間,金鳳托梅蕊在上院多留一會兒,著她幫杏枝顧著點太太屋裡的事,自己揣著小包袱出了門。
梅蕊私下跟柔兒猜測,“約莫是去書局,總得告個彆……”
柔兒做著針線,沒有答話,隻沉沉地歎了一聲。
書局後巷,魏書生手裡提著燈從後門走出來。見是金鳳,他眸子驚喜地亮了幾分,“鳳姑娘,您怎麼來了?”
金鳳見他穿著家常舊袍,幾經歲月,夾棉已經磨得很薄了。
她不吭聲,從包袱裡拿出一件新做的棉袍遞過去。
魏書生怔道:“鳳姑娘,你這是?”
金鳳沒有抬頭,垂眸抿唇道:“平素受了你不少糖點果子,鋪子裡搬搬抬抬也是你幫忙,沒道理我們一味占你的便宜,這件袍子是大夥兒給你做的,權當個謝禮吧。”
她不肯說是自己親手縫製的,上麵繡花那般精致,一針一線藏著她不能言說的真心,卻連當麵與這人傾吐的勇氣都沒有。
“大家太客氣了……”他接過袍子,目光掠過她那雙纖細的手。她雖是人家的侍婢,可明顯並不需要做粗活,這雙手養得白嫩如玉,他多少次妄想過,將它們扣住,緊緊裹在掌心……
金鳳又從包袱裡拿出一雙鞋,一隻食盒,“點心是太太賞的,聽說你要回鄉,路上吃。鞋也是大夥兒、大夥兒做的,多加了一層軟底,比外頭賣的舒服。”
她把包袱推過去,魏書生伸手剛接過,她就快速地收回手退開,“您家裡的事我聽說了,還望您節哀順變,明兒我就不來送了,往後……願您平安順遂,早日金榜題名……”
眼淚險些要滾下來,金鳳努力控製著,不讓自己在他麵前失態。
她擠出一抹笑,“好啦,我就不耽擱您收拾行裝了,明兒要上路,想必好些事要準備,我就先走啦。”
她福身行了半禮,根本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臉,她怕撞見他那雙寫滿了情意的眸子,那裡麵的情愫……不該屬於她……
她逃也似的,飛快拔步就走。
“鳳……”魏書生急切地喊她,懷裡的包袱沉甸甸的,他手裡捏著的燈籠拿不住掉落在地上。火光晃了兩晃,魏書生追出一步,眼看金鳳就要走到巷子儘頭,他用儘力氣揚聲喊出來,“鳳姑娘,你等一等!”
金鳳腳步一頓,她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停留,她得走,得走才行。不能讓他看見自己這幅不舍的樣子,不能讓自己沒出息的眼淚被人撞破。
可是腳底像被什麼牽絆著,她一步都挪不開。
魏書生追上來,她分明聽到,巷中回蕩著他急切的呼吸,他急切的腳步。
他在她身後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來。
“鳳姑娘,我……”開口很難,他隻是個清貧的書生,前途未卜,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給人幸福,可是若是此時不說,興許就要錯過一輩子,他頓了頓,為自己鼓勁,刻意放大了聲音,不給自己遲疑的機會,“我喜歡你,我心悅你!”
“從我剛見到你那天,我心裡就烙下了你的影子。你勤快、直爽、漂亮、善良,我看你把自己的飯菜拿去給門前的乞丐,我看你幫被地痞欺負的小姑娘解圍,你什麼都好,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可是我就是喜歡你,我怕我再不說這輩子就再也沒法說了。鳳姑娘,我喜歡你!”
金鳳早已淚流滿麵。這些話她等了一年多,終於終於,在這一刻他說出來了。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她抹掉眼淚,倔強地道,“我隻是個伺候人的下人,你是要考功名的人,你前途無量,將來是要做官的,可我會一輩子留在浙州,依舊當我的差。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從來就不是。魏公子您不要會錯了意,今晚我來見你,是我家太太派我來送謝禮,可不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