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生子當如謝大尚(1 / 2)

月出皎兮 卉苗菁彩 9370 字 5個月前

早知道謝子安一家今兒要來,雲敏作為晚輩不好落在長輩之後,一早就攜夫挈子地回了娘家。

雲敏丈夫成銘原覺得雲敏小題大做——到這麼早,未免顯自家巴結,落他爹娘臉麵。誰知進屋才剛落座,茶杯都還沒能捧上,便有門上小丫頭跑來告訴說謝家人到了。

竟然到這麼早!聞言成銘委實驚訝,心說:謝家姑父不是都封爵了嗎?且聽說其父母現也在京。怎麼今兒他來得比去歲姑母獨自在京還早?

雲意聽後卻是一臉春風——封爵後的謝子安還是跟先前一樣尊重他這個舅兄,並不托大。

特彆是還當著女婿。雲意覺得倍有麵子,和成銘笑道:“既是你姑父姑母來了,咱們都去迎迎!”

成銘起身稱是,心底不免慶幸:幸而到了,不然就要失禮了——他爹娘麵子再要緊,還能比過老誠意伯的臉麵?

方氏也特彆滿意謝子安一家的早到。

她男人雲意若年底再升不了四品少卿,必是要轉謀外任——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就終老五品上吧?

兒子們還未曾出仕,京裡能長久給她女兒雲敏照應的就隻謝家這門親。

謝子安已封誠意伯,且世襲罔替。如此即便謝尚將來也放了外任,謝家父子都不在京,但凡有禦賜的誠意伯府在,她女兒在婆家的日子都不會難過。

方氏跟著站起身,囑咐孫子雲芮道:“芮兒,你姑爺爺、姑奶奶和你表叔、表嬸子來了,你看顧好你功弟弟一起去一門!”

男女七歲不同席。過了年雲芮已然八歲,得和成巧避嫌了。

答應一聲,雲芮一手拉住成功,轉又興奮問道:“奶奶,今兒豐弟弟會來吧?”

近來雲芮翻他爺爺雲意的藏書,翻到一首宋楊萬裡的《稚子弄冰》,學了一個新的玩冰法子——拿洗臉盆裝一盆水,水中間放一個毛竹筆筒擱院裡上凍。待水凍成冰後,倒出冰,拔出竹筒,便是一個通透無瑕,媲美玉璧的完美冰環。最後拿紅綢穿了冰環掛起來,一個晶瑩剔透的冰磬就製好了。

冰罄不僅形似玉罄,且拿砸核桃的小錘敲打的聲音叮叮當當的,比玉罄不遑多讓不說,更妙的是可以隨便敲,敲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節奏、力道也沒關係,橫豎“銀瓶乍破水漿迸”了,也就是一盆水——不似敲玉罄,諸多禮儀忌諱,但凡聲音敲大一點,都會引來他爺奶關注。

冰罄太好玩了,雲芮以為必須跟兩個弟弟分享。所以還在除夕的時候雲芮就夥同他的四個小幺兒拿洗澡盆、洗衣盆、臉盆、水仙花盆、海碗,製出了五個不同大小的冰罄,然後跟編鐘一樣由大到小地掛在他屋後背陰通風處……

“這可不一定!”即便知道若無意外,一準會來,方氏卻不肯把話說死,告訴道:“你豐弟弟還小,過了年說起來三歲,實質才十五六個月。白天早晌午後都要睡覺。你尚嬸子未必會帶他來。”

“不過,要是來了。”方氏話鋒一轉,告誡道:“你和功哥兒,誰都不許招他去外麵玩,都給我在屋裡好好待著——對了,還有你拿盆凍的那些個冰,也不許端出來敲,聽到沒有?”

她拉手裡的巧姐兒女孩兒,乖的,從不生事。不似雲芮,正是雞嫌狗厭的年歲,家常念詩都能念出許多精致淘氣——近來不知跟哪裡看來的《侄子弄冰》的宋詩學了新的玩冰法子,家常製了冰罄敲打就算了,這大過年的,當著親戚也以敲冰碎冰為樂,沒得讓人以為自家不懂禮,連個忌諱也沒有。

而成功雖隻五歲,還不似雲芮能翻花樣的淘氣,但特彆會乘腳蹺,也不是省油的燈。謝豐來她家,若被這兩個不曉事地帶出去吹了風,或玩冰受了涼,沒得橫生枝節。

準備許久的炫耀未及開始就胎死腹中,雲芮出師不利,隻能沒精打采地答應:“聽到了!”

成功特彆會來事,見狀立拋棄剛答應雲芮去他院子玩的承諾,挺著小胸脯跟方氏保證道:“婆婆,我們就在屋裡玩,哪兒都不去!”

方氏見狀忍不住好笑,點頭道:“是,你是個好的!”

……

饒是臘月便知謝家封爵,但等親眼見到四頂八人抬的綠呢大轎一溜停放在一門之外,雲意、方氏、成銘、雲敏等人方才直觀感受到什麼叫父紫兒朱,夫榮妻貴,富貴滿門。

《大慶會典》規定除了皇族外隻三品以上文官才能乘八人抬的綠呢大轎。

整個大慶朝三品以上的文官屈指可數:似京裡有衍聖公一人、六部尚書、侍郎十八人、都察院左右都禦史,副都禦史四人、五寺加翰林院六人,太子詹事府一人——加一塊,正好三十人;地方十三省有左右布政、左右參政、學政,按察使等七十八人,都轉運鹽使、直隸知府等十來人,再有總督巡撫七八個——總之不過百人左右。

京師地方能坐綠呢轎的百多人無一不是宦海沉浮多年,獨擋一麵的朝廷重臣,年歲都已不小,從沒有父子同乘的先例——即便衍聖公家也沒有。

衍聖公承爵曆來都是父死子替,並不另封世子。

似一十出頭就已坐上綠呢大轎,遍觀一個大慶朝,除了皇族外,就數謝尚獨一份。

看到謝尚從大轎下來,一張原本就粉粉白白的年輕臉麵因為身上蔚藍色羽紗鬥篷的映襯而愈賽梅桃,眾人不免都有一刻的怔愣。

似雲意,他和謝子安同歲,過了年都是四十九。先科考時雲意的名次還是一甲,遠在謝子安之前——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當年的雲意也曾春風得意。

沒想十三年過去,不說謝子安已是超品誠意伯兼署理山東的布政,就是年輕的外甥謝尚也已連中六元,封了超品伯世子,坐上了綠呢大轎——反觀他自己,雲意歎息,卻還在五品蹉跎。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

前人這一句《回車駕言邁》真是道破了他半身境遇——不過前事已矣不可追,往後他當如何才能“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呢?

幾人中修養最好的雲意尚且觸景生歎,長了謝尚兩歲,至今還隻是秀才的成銘內心裡的豔羨更不必說——他連四人官轎都未曾坐過,今兒上門還是騾車。

謝尚,成銘暗想:少年成名,連中六元,他這輩子是拍馬追不上了。但謝家姑父謝子安,卻是三十六歲入仕,厚積薄發,後來居上。

他今年不過一十六,離三十六還有十年,倒也不必妄自菲薄,現在發憤還來得及……

對於方氏而言,謝尚原就是她早年相中的女婿。當下感慨無非是老生重談:女兒沒福,錯過了絕世好姻緣……

因為陳年舊事,一直以來雲敏都有意無意地避著謝尚。但今日因為一直盯著綠呢大轎的關係雲敏卻是正眼直視到了謝尚。

三年前科舉破記錄的連中六元,帶給謝尚的除了功名利祿,還有個人自信心的絕對提升——經此六考,謝尚意識到所謂的規則其實可以改變。

比如他縣試、秋試、會試時的考官都是他爹的學生、好友、座師。這依通常的避嫌規則,他們都不當取他為頭名。

實際裡,不當卻是當了,隻能說明他文章確實做得好,確實高於同儕,當得起天下公論。

不取反是徇私。

由此可見,規則之外還有公道。

所以,謝尚以為:往後隻要他實力夠強,站得住公道,那麼所謂規則就束縛不住他,他即獲得道與自由。

相反,若被規則所束縛,則說明他還不夠強,還需多加努力。

去歲臘八弘德帝破文官不封爵的先例加封他爹謝子安為誠意伯,他為伯世子更是坐實了謝尚這種實力可破萬法的認知,連帶的,其個人自信又爆漲了一大截。

對於個人自信爆棚這種事,謝尚雖不會對人言,但相雲:“眼為心之門戶”。因為心中有定、有信,謝尚一雙眼睛便生得黑白分明,神聚有定,秀正生信,不怒自威——可謂完美契合了傳說中的貴相、官相。

雲敏家學淵源,打小聽曾祖雲老太爺講過《麻衣看相》,當下瞧見,不免驚疑——謝尚的眼相何時這樣好了?連眼睛形狀都似和記憶裡的不一樣了。

疑惑間,雲敏聽到雲芮告訴方氏:“奶奶,我看到豐弟弟了!”

雲敏隨即看去,果看到裹著一身大紅鬥篷的紅棗牽著同樣一身大紅鬥篷的謝豐下轎。

“還真是!”方氏也看到了,轉臉便囑咐孫子:“剛我跟你說的話可都記心上。豐哥兒還小,可不比你跟功哥兒皮實,耐摔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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