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願屋10(1 / 2)

大概是從胸腔深處迸發出的夾雜著痛苦的嘶吼聲太過巨大, 以至於淹沒了所有其餘的聲響。於是現在回憶起當日的情景,所有的一切竟如無聲播放的彩色默片。

一刀切下去,再帶著淋漓的鮮紅揚起來, 揮灑出血珠無數。

這個動作不斷、不斷地重複, 明天隻能眼睜睜看著, 一刀一刀數。

刀起刀落,血珠隨之飛濺再散落,一道血, 再一道, 又一道……鮮血一次又一次迸濺出來,將明天眼前的所有景象不斷地染紅、染紅、再染紅。

他一直在數,刀落了整整一百零八下,虛空之中,那片血霧的顏色不斷加深, 最後似乎形成了巨大的深紅色血幕。

蒼穹碧藍,烈日如焚,遠處有青山和綠樹……可一切一切的景象,都被那道血幕所遮掩,讓明天所有關於那一天的記憶都隻剩下一個字——紅。

世界都被他的血水染紅了。

這麼……這麼這麼多的血,他該有多痛?!

明天不知道囚牢內的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隻知道眼前的人被活生生切割成了碎片。

而當他恍然跪倒在地的時候,發現自己滿頭滿身的血, 十指的指甲蓋也全部被掀翻……大概是想強行脫離囚牢的時候造成的。

可他一點都感覺不到痛。

仿佛所有的痛覺都凝結到了心臟位置, 隨著那人被一刀一刀切割的時候,已經痛至麻木。現在他五臟六腑都結了冰, 乃至四肢也不再有任何知覺。

後來呢……

後來明天獨自刷了好多好多副本, 隻為掙得足夠的金幣, 換一個救段易的機會。

隻是副本越來越高級, 玩家隨之越聰明、同時也變得越殘忍。

比如他見過囚牢裡吃掉同伴的玩家,那些鮮血讓他想起了被淩遲的段易。

那時候他其實想過要救那個被害的隊友,可他同樣沒有辦法。他經驗尚淺,金幣也還遠遠不夠,買不了他真正需要的那些道具。

所以他得繼續走下去,徹底掌握這個遊戲的規則才行。

他得變強大,變冷漠,也要變得足夠殘忍,就和後麵他遇到的所有玩家一樣。

這遊戲繼續走下去,恐怕不會活下一個善良的人,留下的全員都是惡人。

這是你死我活的戰爭,刹那間的猶豫和心軟,或許就將步入萬劫不複。

其實在很早的時候,他就對那時的段易坦白過自己的身份。

段易對他說過的話,他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不要被原生家庭所影響。他們的錯誤,乃至犯過的罪行通通與你無關。小天,其實你是我見過的非常簡單和陽光的年輕人。你身上有種很乾淨的味道。這非常難得。”

曾經的段易覺得他很乾淨。

可獨自跋涉到現在,明天自覺已經滿身血汙。

“苦練武功想殺掉武林盟主為民除惡的劍客,最終成為了武林盟主;屠龍的少年成為了惡龍;茉莉想為自己報仇,最終卻成為了殺死自己女兒的凶手……”

“當一個人想以暴製暴時,他得當心,彆把自己變成下一個惡魔。”

——而這,卻是現在的段易對他說過的話。

明天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會被段易厭棄。

可是當他踏上這條路,就已經回不了頭。

就像是那些為了一個謠言就肯跋涉千裡找到這片黑森林的許願人,明天踽踽獨行這麼久,為的不過是改變一個結局。

時間不是線性的,他想在所有的疊加態裡,找到一個最完美的結局。

現在他來到了心願屋,他和段易的關係似乎有所緩和,一切還沒走到不可挽回的那步。而那三個人就被關在囚牢裡……

就剩他們三個人了。除掉他們,一切就都可以結束。

他想要的完美結局就在眼前。

——隻要他答應小屋遞出來的信號。

許下心願,囚牢打開,他拿起第二個副本結束後購買的【茉莉的斧頭】,走進囚牢把他們三個人砍死就可以。

這多麼容易?他再不用做任何設計,他隻要輕鬆走進去把他們砍死就可以。

不、等等……

這是心願屋的蠱惑。我不能中計。

我那麼努力才到達這裡,我自己也可以殺了他們,我不需要靠你。

嗯……茉莉的斧頭,茉莉拿著它一定可以直接劈開囚牢的門。所以我也一定可以。我不需要你開囚牢,我現在直接砍了他們就可以。

打開隨身的包,很快找到一把斧頭,伸出手,明天將它握在了手裡。

·

另一邊,大約半個小時之前。

段易是被噩夢驚醒的。

夢裡充斥著血和腥甜的氣味,那種讓他莫名心悸的感覺再度出現,讓他有些不安地一下子驚醒,繼而站了起來。

他旁邊的明天看上去睡得熟了,不遠處鄔君蘭和白立輝也分彆靠著兩個樹樁打盹兒。

許若凡和尹瑩瑩倒是醒了,過來找到段易,說是剛才看見山風和玫瑰出現了。

——山風獨自走向了心願小屋,玫瑰則在樹屋附近等待,她的神態有些著急,不停地來回掐自己的手掌。

事不宜遲,段易想了想,暫時也就先跟她們兩人一起跟了過去,暫時沒叫明天。

他覺得明天這幾天可能沒睡好。畢竟這樹屋條件太差,屋子潮濕悶熱,段易經常都聽到明天夜晚在草墊上翻來覆去。

段易尋思他現在也不過是去探探情況,了解一下小屋故事,應該遇不到什麼危險,就讓明天安心在這裡休息。

如此,明天、鄔君蘭和白立輝繼續在樹樁旁打盹兒。

段易、許若凡、尹瑩瑩三人則避開玫瑰所在的位置悄悄去了心願屋。

三個人悄然從小屋後方貼近,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山風正站在客廳中央。

他口中念念有詞,神態有些魔怔,就似乎在和誰隔空對話。

不過段易雖然將耳朵貼在了窗戶上,但並沒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上回從玫瑰和山風的談話來看,山風獻祭耳朵的時候,在小屋待了一整夜。

但這次他居然在小屋內念念有詞一番後,很快就離開了。

如果三個人都從小屋後方繞出去跟蹤他,太容易暴露。

於是段易跟倆姑娘說:“我去跟蹤他。你倆就躲在這兒,可以透過窗看看小屋內會不會發生什麼。”

倆姑娘點頭表示認可,段易便貓著腰,借沿路的灌木掩蓋身形,一路跟蹤山風。

山風一路拄著盲人拐杖,走得十分緩慢。

但大約是已經瞎了很長一段時間、又或者已經對小屋周圍的路很熟悉了的緣故,他走得非常流暢。如果不知道的,或許從背影看不出他是個瞎子。

樹屋前,玫瑰在等山風。

她依然戴著墨鏡,這次還額外舉了傘,幾乎把整個上半身都遮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躲狗仔躲習慣了,她到這種深山老林裡也改不了這種裝扮。

山風自然而然地走到玫瑰跟前,兩人談起了話。

段易順勢躲在了一棵樹後偷聽。

玫瑰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驚訝、也有些著急。“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

問完話,反應過來山風聽不見,玫瑰便在他手心上寫字。

過了一會兒,山風開口道:“我跟小屋對話了。它這次……要求的代價有點多。”

玫瑰的動作露出些許遲疑,而後繼續通過在山風手心寫字的方式問問題。

大概玫瑰問了小屋這次索取代價的是什麼,山風聲音沙啞地回答道:“你想許的願望很多,它要我一條腿,一支胳膊,外加二十年的壽命。”

玫瑰又寫下一句什麼,山風問她:“我瞎了,聾了,如果沒有胳膊沒有腿,還徹底成了老頭子……比你大四十歲的老頭子,你真的會對我不離不棄嗎?”

玫瑰把傘扔了,急切地抓起他的手繼續寫字。

山風道:“可你之前的緋聞,我聽說了。”

玫瑰越來越急了,吼出一句:“緋聞怎麼能信?現在就是太多人黑我,所以這次來,我想把被人黑的事情也搞定。我想許願,永遠不被黑,我想讓我的粉絲永遠喜歡我!”

又是吼完這一句,玫瑰才想起來他聽不見。

她有些氣急敗壞地瞪他一眼,甚至握拳砸了一下旁邊的樹乾,高跟鞋狠狠在地上一跺。

也幸好山風瞎了,對她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吸一口氣,玫瑰重新在他手心寫字,應該是在解釋緋聞問題。

這個時候山風開口,語氣沉重地問出一句:“可是,還有一個代價,我沒有告訴你。小屋說,它想要我的愛情。也就是說,我為了幫你實現夢想,瞎了、聾了、老了,以後還會缺手缺腳。這些都算了。可是如果我的愛情被它收走了,你就不會愛我了。這樣一來,我們還怎麼相守一輩子呢?”

“可、可是……可是我……”玫瑰真的急了慌了,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如果小屋想要我的命,其實我可以給。”山風的語氣充滿了苦澀,“可它不要我的命。它要拿走屬於你我的那份愛情。玫瑰……我寧死,都不想失去你。可是你呢?”

“現在你的答案……仍然是想讓我去跟小屋交換嗎?”

許久之後,玫瑰的眼淚掉下來,落在了山風掌心,讓他手掌幾乎一顫。

“對不起……對不起……”玫瑰哭著道,她一邊在他掌心寫字、一邊道,“我不會背棄你的。其實……其實真的山風,很多夫妻相處到最後,他們之間也不是愛情,而都變成了親情。所以沒關係的。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照顧你。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一輩子。”

“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山風的聲音登時啞得如砂礫劃過白紙。

他整個人站在樹林中,顯得行銷骨瘦,無比寂寥。

風在他們之間吹了幾個來回後,山風緩緩轉過身,繼續拄著拐杖往前走。“我、我再跟小屋談談。玫瑰,我和你不一樣。沒有你的愛,我用這副形貌活著,根本沒有意義。既然如此,我還不如去死。我問問小屋,可不可以讓我死。如果我沒有出來,那就表示我死了。”

說完這句話,山風頭也不回地走向心願屋。

盯著他的背影,段易不由想——所以這是一個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的故事?

這回他走向小屋,會發生什麼呢?真的連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