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明將那本折子隨手丟到他跟前,“當初永安各家的乾元畫像,是你替朕送到欽天監的,這葉氏的德行,你可知曉?”
“……”
指揮使頭皮發麻。
他當然知道葉浮光是個什麼德行,大宗的禁衛隊直屬天子,甚至因為當朝這位疑心病重、控製欲強,還兼職了監察百官的活兒,在這永安城裡的每一個小吏家中是何情況,他們禁軍知曉得一清二楚。
當初天子下令為岐王挑選贅婿,永安城中明眼人都知曉這是天子大手筆、想拿乾元去衝喜,那些能生出乾元的大家族,哪個都是將孩子當繼承人培養的,誰舍得拿嫡子去為岐王的末路陪葬?
一時間,有婚約的開始下聘,沒婚約的也搬出族中年歲已高的老者,當場給孩子指一樁“臨死之前唯一遺憾”的心事。
倒是有些富庶的,有不成材的庶子乾元也願送上來的——
最後葉浮光就是這堆矮個裡麵拔出的將軍。
即便花心,出入煙花之地,但卻沒有什麼風流債,進去也隻是聽曲、點個罪籍地坤陪著喝兩杯;也染了些賭.癮,可更像是報複性的敗家,每次輸到兩個鋪子就收手……
比起那些煙鬼酒蒙,五.毒俱全,玩出人命,仗著家勢毫無王法的,葉浮光在這裡麵已是數一數二的乖巧。
可現在自然不是他解釋的時候。
指揮使重重地磕了下去,“臣失察,罪該萬死!”
沈景明擰了下眉頭,他本來想說些什麼,但門外有宮人踱步而來、對他小聲道,太醫薛從德覲見。
他還沒想好怎麼處理那個葉氏與這指揮使,沉聲道,“宣。”
薛從德之後要告一日的假,故而今天去岐王府去得早了些,覲見稟報時,周圍宮人都退光了,隻留他和那指揮使,提及沈驚瀾的脈象時,語氣遲疑道:
“王爺脈中之熱毒,似褪了三分。”
沈景明不耐煩,“你大可直言是好是壞,休要同朕囉嗦。”
“王府未用猛藥續命,老臣……老臣鬥膽猜測,王爺既是熱毒,這熱解了些,雖杯水車薪,卻也……利於續命。”
“哦?”
沈景明問,“意思是當熱毒全褪時,她就會醒來?”
“皇上恕罪,老臣不敢妄言。”
廢物。
他舌尖含著一句罵,卻又頓了下:
不對,沈驚瀾的藥方是他親讓人擬的,王府飲食也有薛從德建議,熱毒按說本不該散,才短短兩天,這熱是如何降下去的?
總不能是他給沈驚瀾娶的那廢物王妃拉著她日夜顛鸞倒鳳,替她將這二十來年的火氣給泄了的緣故?
他滿心劃過離譜猜測。
終究是對沈驚瀾太過在意,忽而轉頭吩咐指揮使,“你去準備,朕今日要出宮去岐王府,不可驚動旁人,微服私訪。”
他既要看看沈驚瀾究竟為何如此命硬,也要看看那個小側妃究竟是什麼來路,是否要再留於王府中。
-
午後。
葉浮光在王府裡消食散步,見到有個偏僻院子裡草叢生出幾顆薺菜,當下覺得有意思,趕緊喚了如意來摘,又讓吉祥找人在其他院子裡也搜羅一下,預備晚上給自己湊個清湯鍋子涮野菜吃。
回梅園的路上,不知路過什麼地方,隱約瞥見幾個大冷天打著羽扇、服飾各有特點的人在閒聊,其中有一道很清越的聲線,慢悠悠道:
“王爺許久未曾踏出殿門,不知是否有恙?聽聞聖上特為她娶了個乾元來衝喜,也不見她有所好轉,是不是這衝喜之人,八字不利?”
“我聽聞有那些八字不合的,若是進門衝喜,會導致新人病得更重。”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還有這種事?”
其餘人附和道,“那豈非不能再留那側妃?”
“可那不是聖上親指的嗎?”
先前出聲的青年輕笑一下,緩緩道,“聖上為王爺指婚,原是一樁好意,若弄巧成拙,想來也會惱羞成怒,給那乾元定一樁欺君之罪,屆時一樣斬了便是。”
周圍的氣氛忽然凝固下來。
正好聽見的葉浮光卻:“!”
可惡!
是誰這麼惡毒!
如意讀懂了她的目光,悄悄附在她耳邊,給她遞話,“這些好像是王爺當時去燕城之前,自薦來當差的謀士,但王爺沒帶他們,隨手將他們指在這個院子裡,後來……大家就忘了這事,鬱管家說讓人養著,萬一以後有聰明的,等王爺醒來用得上,畢竟王府不差這幾口吃的。”
葉浮光:好哇,這是吃著王爺的,還要罵王爺的老婆!
居心叵測!
她挽了挽袖子就往裡麵走,“你們這說的是什麼話?”
“我的八字可是由欽天監親算過合適的,你們莫非在質疑欽天監監正的本事不成?”
……
聽見她的聲音。
那些還在喝茶聊天的士人們齊齊看了過來。
方才說話那人一襲衣衫,明明料子已是極好的湖光錦,偏穿在他身上,倒顯得有些拉低了他的格調。
他與葉浮光對上視線,發覺這小側妃模樣長得倒是和其他乾元不同,年歲再小些,就跟百姓門上貼的年畫娃娃似的,長成之後麵頰上的那點肉也沒掉,穿著水紅衣衫,明豔得很。
隻不過說話時卻不像麵頰那般瞧著好捏:“王爺最近是未出殿,是新婚燕爾,同我纏綿,哪裡輪得到你們在這裡置喙?”
“諸位怕是有所不知——”
“我與王爺暗生情愫多年,如今婚事既成,她得償所願,大喜過望,不舍同我分彆半刻,也不願被外人打擾,你們若是琢磨著殺我,便是奪她所愛,仔細掂量你們自己的腦袋吧。”
警告丟到這裡,她又格外驕矜地頓了頓,一副深陷情愛中的有情人模樣:
“不同你們浪費口舌,離開了這麼久,王爺應該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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