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浮光從沈驚瀾的話語裡讀出了她的真誠與愧疚。
心中的委屈稍緩,然而麵上的淚意卻沒有止住。
因為情緒退卻、理智回歸之後,再想到沈驚瀾這些時日的表現,明明之前是在敷衍,但也敷衍得很認真,委曲求全在她麵前裝乖,甚至剛才看見彆人來勾搭她,都已經打翻了醋壇子,對來者產生了殺機——
卻還是顧忌她的心情,最終什麼也沒有做。
兩人最初相見的時候,沈驚瀾也是這樣尊貴的地位,而現在比起從前,即將成為九五至尊、天下共主的她隻會更加非同凡響,然而最初她從病榻上醒來時就設身處地地為葉浮光著想過,現在愛上她,更是為她將自己的性子收斂到極致。
……自己又是何德何能呢?
沈驚瀾原本不必如此的呀。
她淚意漣漣,都沒注意馬車什麼時候停了下來,而驅趕的親衛一刻不停地從車轅上躍下,不光遠離了能聽見裡麵動靜的位置,還在沒有驚擾到兩位主子的狀況下,徑自先去找店家將上房給訂好。
車馬停在客棧的後院巷外,一路跟著的親衛們保持距離在周圍為她們騰出一片安靜的地帶,唯有老舊牆麵上垂下的冬日枯藤,靜靜聆聽她們的故事。
……
沈驚瀾發覺小姑娘後來開始打嗝,便輕拍著她的後背,神色裡都是歉疚和寵溺,仿佛隻要麵前的人想要,哪怕讓她當場挖出心肝也甘願。
“我應當如何?”
“怎麼做才能不哭?”
葉浮光搖頭。
她顴骨也發紅,像是被片片的飛梅堆疊,豔麗無比,張口想說話,又差點被自己先前過於急促的情緒嗆著,好在沈驚瀾看出她如今不似之前那樣抗拒自己的接近,便耐心地等著。
王妃即便已經止住那股傷心勁,也仍像被暴雨劈啪打過的嬌花,花瓣堪堪掛在枝頭,隨時零落。
好半晌才抬手去抱住沈驚瀾的脖頸,側過頭親了下她的側臉。
仍是一言未發的狀態。
卻倏然間,讓被親吻的人頓覺春暖花開。
方才竭力卻沒能如她所願散出的那些山茶花,似乎在這個冬日一刹那統統都綻放了,她喉嚨動了下,眼眸像是一汪深池。
情人之間總有這種難言的默契。
隻需一個動作,就懂對方言外之意——
她的王妃,接受了她的道歉,並且原諒了她。
於是沈驚瀾原本的那股惴惴不安,便也逐漸消散,那顆心小心地落回胸膛裡,她指尖沒入王妃發髻散落的柔軟長發裡,摸了摸懷裡人的後腦勺,回吻了她一下,出聲道,“無論你要說什麼,我都會在此處等著,所以不必著急。”
葉浮光本來止住的淚又有要崩落的趨勢。
她抬手在沈驚瀾肩上拍了下,“不要……不許說……嗚嗚……”
被她莫名再度泛濫的淚意惹得沒有辦法的人隻能噤聲,薄唇吻過她的眼角,動作
輕的像是雲從天際落下。
很紅,很嫩的肌膚。
像是掛滿枝頭的紅蘋果,用牙齒輕輕一碰,就能咬出甘甜的汁水。
但沈驚瀾不敢咬,本來小姑娘就夠難哄了,若是再惹她疼痛,恐怕脾氣上來能將她從這馬車裡踢下去。
她很輕地歎了一口氣。
覺得自己對王妃好像一點辦法也沒有。
-
葉浮光緩了很久才壓下那股勁。
哭得太久後果就是將自己變成一張小花臉,感覺自己變成一株缺水的沙漠玫瑰,四處找水喝。
這馬車是臨時備的,不如從前岐王府內的那套有暗格抽屜,能放更替的衣裳鞋子,擺瓜果點心,再烹小爐煮茶,而今勉強有個墊子已經是極致。
沈驚瀾隻能帶著她先去客棧落腳,進入屋裡,屏退親衛,拉著始終低下腦袋走路、像鵪鶉似的不肯抬頭讓人瞧見自己狼狽模樣的人走到桌邊,親自給她斟茶,將杯子遞過去。
“小心燙。”
小狗猛猛點頭,雙手捧著杯子,走到窗邊,在熱茶的水汽裡,看客棧外的景色,好巧不巧,又見到先前吃餛飩的時候朝自己丟香囊的那個姑娘。
她眼睛睜大了一瞬,嘴唇被熱茶燎了下。
本來打算坐在桌邊等她的沈驚瀾偏了下她的腦袋,注意到她的神色,走過去先拿走她手裡的杯子,然後才順著她的眼神往外看,恰好瞥見那熟悉的衣裙布料閃過。
她鳳眸微眯。
仿佛感受不到薄胎瓷杯裡的熱意,沈驚瀾就這般端著茶杯,淡然地問葉浮光,“你們似乎有些緣分。”
醋味,好重的醋味。
葉浮光看了眼她手裡的茶杯,拉起她的手腕,這次仔細吹了吹,舊著她的動作抿了一口,維持著自下而上的姿態覷她,“哪比得上和你的緣分呐?”
岐王這會兒倒是氣定神閒、不為所動了,“哦?”
小王妃想了想,湊近她的耳邊。
端著茶的人原本想退,可是想到如今這小孩是自己好不容易哄好的,便屏氣等了等,誰知這一等就讓她聽見了不得了的東西——
“我和她隻是偶然見兩麵。”
“我為了遇見你可是跨越了兩個世界,也跨越了陰陽兩界。”
……
沈驚瀾垂下眼簾,本來持幾十公斤重的武器也不會抖一下的手腕如今卻讓那小小的茶杯裡麵泛起淺淺的漣漪。
她倒是能理解陰陽相隔的生死,因為這是她與浮光經曆了多次、也是她先前惹對方哭泣的緣故。
但。
為何是跨越兩個世界?
睫毛很輕地動了動,她正想啟唇問,趴在她耳側的人又用唇輕輕碰了碰她的耳垂,唇珠親吻,唇齒略微張開,好像想咬一下她的耳朵,又忍住了,隻讓冷熱的氣息灑在上麵。
“我來到這個世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你完婚。”
“沈驚瀾,你猜我是不是為了你才來到這
裡?”
來到這裡,入贅岐王府,又親自將她的妻子救活。
葉浮光回顧自己這趟毫無緣由的穿越之旅,隻能總結出這樣的理由,或許是沈驚瀾想活,本來就不想接受燕城的戰敗,於是隨意拉了個人進來,自己就是那個幸運兒。
無論如何,現在她很高興,自己是這個幸運者。
她眼眸裡的深情都被此刻兩人的姿態所掩,沒被沈驚瀾瞧見。
可岐王卻再沒忍住,隨意將茶杯往窗台上一放,微紅的、熱意很盛的指尖挾住葉浮光的下頜,讓她與自己對視,聲音喑啞的味道更重:“什麼叫……為了我才來到這裡?”
原本以為要帶進棺材裡的秘密,如今葉浮光發現自己說出來卻毫無負擔。
她聳了聳肩,“好比……借屍還魂?”
“我原本並非這個世界的人,像你從前疑惑的,我為何知道這麼多未來的事情,對一些從沒見過麵的人了如指掌,都是因為,我原本在另一個世界,看到了這裡發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