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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林言坐在書桌後。
這是神諭祭司新給他分配好的住處,住處很大,自帶一個後花園,大獅子不用龜縮在狹小的室內,可以放心地四處撒野。
書桌上點著兩盞油燈。
油燈燈光橘黃,不傷眼睛,林言看著手上的名冊,神諭祭司將近十年來所有可能被‘黑蟲’迷了心智的祭司姓名呈給他看。
現在林言已經成為中央神殿的新神子,權勢滔天,怎麼處置這些人都不為過。
林言的心情很沉重。
因為這些人之所以會被‘黑蟲’寄生,並非皆是本意。
‘黑蟲’看不見摸不著,連神明的力量都可以篡奪,中央神殿這些小祭司們,又哪裡有能力與之對抗。
他在心中做下一個決定,放下名冊,放鬆放鬆疲憊的眼睛。
一道虛影也在此時出現。
空氣如水波蕩漾,虛影漸漸凝實。
神明黑袍廣袖,長發垂落,依舊看不清臉,端肅沉靜的站在書桌前,垂眸看著他。
林言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到祂受傷的左手,左手自然下垂,從指間流下來汩汩金色血液,血液仿佛蘊藏著無儘能量,循著橫貫整片掌心的傷口噴湧而出。
神明坐到椅子上,攤開掌心,林言熟練的給祂包紮。
兩人都沒有說話。
如往常一般,林言在那傷口上找來找去,沒能找到蠶食對方力量的‘黑蟲’。
這傷口雖然看起來猙獰,比之前右手那道傷口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其實就是普通傷口,更像是被利器劃破的,劃的很深,深可見骨。
沉默的拿出藥材,林言搬出搗錘,在石頭容器裡把藥材葉片搗爛,整齊的敷到對方掌心。
「這是何物?」神明問。
林言答道:“神藥,用了以後很快就能好。”
“你這傷怎麼弄的?被打了?”他轉而又問。
「大陸腹地有野獸作祟,不小心為之。」
“哦。”等了大約一分鐘,林言忽然蹙起眉:“怎麼還沒好?這神藥按理來說不會這麼沒用。”
“是不是藥效不夠,我這裡還有最後幾株藥草,要不也給你敷上?”
神明神情淡然,敷有草藥的左手翻過來——在這一瞬,林言注意不到的虛空中,割裂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褪去痕跡,金色血液流動的速度戛然而止,傷口快速消失。
手徹底翻過來,林言低頭一看,那草藥的汁水甚至還未滲進傷口,傷口便已經愈合,連丁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他緩緩眯起眼睛,聽神明用波瀾不驚的語氣恭維:「你的神藥很好用。」
林言:“……”客氣了,還是你的身體素質更好。
「這是報酬。」在林言皮笑肉不笑的開口前,神明忽然道。
數枚金色葉片浮現在眼前,葉片脈絡舒展,栩栩如生,一層看不見的金色霧氣蒙在葉片周圍,蘊含著豐沛的能量。
林言被轉移了注意力,“這是什麼東西?”
「金葉。可重鎮安神、祛百毒。」
倒是個好東西。
拿人手軟,林言本來還準備把這一天天沒事兒乾的閒神趕走,現在有了報酬,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對方一副蒼白虛弱的模樣,倚著椅背閉目養神。
拿過名冊,林言重新在上麵寫寫畫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油燈火苗閃爍,一張紅木書桌,前後坐有兩個同樣出眾的身影。
全神貫注的鑽研著名冊,再抬頭,林言才發現神明已經走了有一會兒。
今天走的倒是早。
門外也在這時傳來敲門聲。
“言大人。”爽朗的男聲喚道:“我是獅明。請問您現在有時間嗎?”
林言放下茶杯,正準備去開門,虛空中那道已經消失的虛影再次凝實。
他眼皮一跳,就見神明神情自若地重新出現,換了身寬鬆逶迤的白色長袍,身軀優越而頎長,淡然的坐到椅子上。
“你怎麼回來了?”
「時間尚早,不急。」神明道。
門外獅明又小心翼翼地敲了下門:“言大人?”
林言也不再管這閒得沒事乾的閒神,去開門前囑咐了句,“坐可以坐,彆出聲,也彆顯出身形。”
「這是自然。」神明頷首。
林言開了門,獅明站在門外,今天沒穿盔甲,小夥子年紀輕輕,一頭白發束成利落的高馬尾,身材很壯實,皮膚黝黑,眼睛卻是狗狗眼,看起來熱情爽朗。
“言大人,這麼晚沒打擾您吧?”他看著有點拘謹,對林言笑了笑。
林言讓他進來:“沒事,我也正在忙。你怎麼來了?”
“我來謝謝您給我的藥膏,多虧了那藥膏,不然我的腿傷可能要拖到的月底才能好。”
書桌對麵有兩把空椅子,獅明下意識想挑那把可以跟林言麵對麵的。
隻是越靠近,越覺得頭皮發麻,身體猶如壓了座大山,呼吸不暢。他猶豫了下,出於野獸的直覺,默默挑了那把離林言較遠的椅子坐。
虛空中,神明淡淡收回視線。
祂不動聲色地撩起眼皮,見林言沒有看見自己剛才的舉動,才鬆了鬆微懸的心神。
等林言再坐下,才發現獅明離得有點遠。他自然的招招手,讓獅明搬著椅子坐近點,不然跟審犯人似的。
獅明頓時感激的連連點頭,一溜小跑搬著椅子靠近,挺直了腰背,認真的跟林言說起事情。
“言大人,您之前讓我觀察熊恩騎士長,我按照您說的,跟著他巡邏過兩次。他人很好,騎士營所有騎士都很服他,但是……”獅明欲言又止。
林言:“沒關係,繼續說,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和您猜的一樣,他確實有一點讓我感覺非常疑惑,”獅明苦笑:“每個月騎士營都會組織所有騎士出城狩獵,一般這個時候總會有騎士受傷,騎士長他……除了用神殿發放的草藥,還會自掏腰包給傷員們買藥膏,或許您會覺得是我太自私了,但這真的很奇怪。”
獅明:“騎士長的藥膏好像有神跡,一旦用了不出三天傷口就能痊愈。我們問他原因,他也隻說是神殿的藥膏發揮的作用。但神殿的藥膏我也用過,完全沒有這麼高效。”
“這就是我觀察他一個星期的結論,言大人,不論您信不信,我可以發誓,我上麵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假的!”獅明嚴肅的道。
“我自然相信你。”林言笑:“你帶來的消息很有用,至於熊恩,我也會繼續觀察他幾天。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會和神諭祭司聊聊這件事。”
“好的,言大人,晚安。”獅明起了身,暗暗鬆口氣。
事實上,至今他還覺得很不可思議。他本來隻想本本分分的跟個普通祭司,到了年紀被遣出騎士營,回家供養父母去。
沒想到一個白天不見,下午中央神殿就變了天。
獸神降下神罰、新神子上位、一頭霧水的他莫名其妙就成了新神子親自挑的騎士。
獅明嚴重懷疑自己是在做夢,結果當晚,就被林言差人叫走了,兜頭交給他一個任務——讓他看緊騎士團騎士長:熊恩。
獅明心神一凜,刹那間想到憑空消失的三位大祭司、前神子。
騎士長身為前神子親信,林言讓他看緊熊恩,目的為何,猜也能猜出來一些。
隱
隱的,獅明知道,這將是他命運的轉折點。
他出身平民之家,因為身體素質過人,被騎士團破例招錄。儘管進了騎士團,在騎士團裡他也是地位最底下的騎士,要說不甘心,那自然也有,要說憤怒,那也是無力的憤怒。
沒有人不想往上爬,機會就在他眼前,拚了命,他也要抓住。
激蕩的心情平複下來,離開前,獅明捕捉到林言落到他發色上的眼神,想到之前林言詢問過自己毛發的事,他頓了頓,猶豫地問:“言大人……是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嗎?”
這句話說出口,他的心神繃得極緊,生怕林言和外麵那些獅族獸人一樣,認為他身為白獅,一定是天生有缺陷。
他們白獅一族受儘冷眼,若不是幾代人的努力,恐怕現在也無法得到公平的對待。
緊張的注視中,林言開了口,神情有些詫異:“當然不是,你的發色挺漂亮的。”
不是神子那般純粹的白,獅明的頭發是偏米黃色的白,配著一身健碩結實的黝黑膚色,不笑時很能唬人。
林言琢磨著他的心性和武力,覺得等把熊恩擼下來後,獅明未嘗沒有一爭騎士長的能力。
獅明卻瞬間支棱起來,眼睛亮的驚人:“我、我的頭發,真的漂亮嗎?”
書桌後的青年短暫的笑了下,透亮的月光灑在他身上,他一襲白袍,濃發白膚,華貴又遙遠,說:“當然,我很看好你。獅明,回去做好準備,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
獅明恍恍惚惚間離開了這間書房。
直到走出去很遠,他才不自在的撓撓腦袋,黝黑的臉頰有些悶紅。
……神子大人這麼包容,他應該問問他想不想看看自己的原型的。
現在回去的話——
獅明轉過身,鼓起勇氣往回走。隻是不知為何,來時明亮短暫的一條走廊,此時變得又長又曲折,拐了兩個彎,依舊沒能到達目的地,他已經走的氣喘籲籲,扶著膝蓋,發自內心的疑惑。
這條路有這麼遠嗎?
*
「你喜歡白獅?」
此時此刻,獅明正對麵掛著陌生銘牌的書房內,神明不經意的掃過門外,語氣平淡的問著林言。
林言奮筆疾書,中央神殿這次大換血死了不少人,這些崗位都得趕緊加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