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醫院能推開的門,隻有來時的玻璃大門。
三人回到了空曠昏黑的大廳。
安靜是一種很可怕的氛圍,或許是刻在人類基因中的本能:安靜代表著周圍環境沒有生氣,蚊蟲滅絕,無光無風——危險。
白靈不安問:“什麼生物都沒有誒,我也沒看到鬼之類,按理說醫院應該很多呀?”
起碼謝崇森住的那個,除了能交流的斷手君溺亡君,還有很多不能交流的:腦梗君啊、死嬰啊這種。
這兒四處都乾乾淨淨的,空白的異常。
最後,幾人決定先出去:沒有線索,不代表沒危險。
白靈手裡拿著板夾,心不在焉的看:“謝一統,哇,是不是一海哥的兄弟呀,名字好像哦。”
謝一海也覺得有趣,拿過來看:“我就崇哥一個哥,巧合。”
兩個傻子興致勃勃的在那圍觀彆人名字,碰見什麼建國小明之類還要弱智的笑一會兒,李雪聞無力到想罵娘。
突然謝一海頓了一下:“等等,舒方毅?好耳熟啊。”
李雪聞搶過夾子,神色嚴肅起來:“三十多歲,可能是舒方玲弟弟!所以……舒方玲並非沒上過這公交,探病時至少坐過來回兩次!”
白靈不確定的問:“她萬一是自己開車來呢?”
謝一海想起舒方玲遞出熊貓煙時的滿麵肉疼,搖搖頭:“市儈的底層小領導,能占便宜肯定就占了。”
“我們又跑偏了,”李雪聞嘲諷的笑笑,“公交,公交……一切還是出在公交上。”
說著,他直直走出大門,朝車站走去:“走吧,車要來了。”
白靈猶豫一下跟上去,李雪聞說話預言似的,三人站在站牌下望著伸手不見五指漆黑道路出神時,儘頭突兀閃起刺眼的白色車燈,伴隨著黑夜裡、乃至整個縫隙空間的唯一聲源——
機械女聲伴隨血色熒屏的滾動字樣:“下一站到站……三&%¥人*&#醫院,下車的乘客請注意……”
一陣細膩涼風掠過腳踝,白靈不自在的打個抖。
昏黑人行道唯一能看清的建築物,公交站牌下,不知何時湧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們身形高大到奇異,脖子極粗,渾身淹沒在黑暗中,隻是垂著頭走進公交站牌下。沒有交談、沒有交集,沉默而麻木的靜靜排成一排。
李雪聞將手機微弱的鎖屏光投去,果不其然,是一群裹在白袍中的“人”。
“我們……要和他們一起坐公交嗎,”白靈要哭了,“又要打架啊?”
李雪聞安撫他:“咱們混進去。剛才一開始平安無事,或許是咱們動靜太大被發現了。這次咱們上車後都彆說話,坐一起。”
公交車緩緩靠站,前後車門“刷”的打開,吐出車廂內的熱氣,像張開深淵大口的野獸。
白靈注意到,車廂內空無人煙,空蕩蕩的扶手隨公交靠站輕輕搖晃著。
他們跟在沉默上車的“人”群後,整個過程安靜到呼吸聲都太過粗魯,紙人腳步看似沉重,實則悄無聲息。
直到墜後的謝一海上車的最後一步,車門猛地“哢哢”作響,關了。
他嚇了一大跳,這種寂靜環境中任何聲響都讓人一驚一乍,他強捂住嘴沒出聲,躡手躡腳跟著前麵人走。
這群人興許互相認識,也興許隻是按特定“程序”行動,從抬頭人開始,順著公交最後排的座位依次向前坐,整個過程沒有交流沒有爭搶,所以混入“人”群的三人,又正好坐在了第一排。
第一排四個位置,必須有一個人要和紙人坐,謝一海想要搶這位,卻被白靈一把推向了李雪聞。
“小白!彆鬨!”李雪聞急了,噓聲喊他,“你過來!”
白靈死命搖頭,雙手狠狠抓住座位表示決心:“我不動,你們在一起還能商量對策,再說,我,我也不怕他們,他們能拿我怎樣!”
謝一海抬腳要過來搶人,公交卻在這時開動了。
車身似撞擊在什麼東西上,劇烈顛簸著,又好似被巨浪衝上高空、墜落,最終死死砸在大地。引擎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撕破的轟隆聲讓人不禁擔心下一秒會不會爆炸。
白靈死死抓住座位前的扶手,在顛簸中虛吼:“彆換了就這麼坐!開車了!”
噪音劃破靜謐的空間,不知過了多久,一分鐘,十分鐘,甚至十五分鐘,讓人身心疲憊震顫中,白靈逐漸麻木,恍惚,鋪天蓋地的疲憊席卷而來,從身心散布全身,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不能睡,死撐著眼皮,盯著車窗上蒙版玻璃狀的冰霜上一點。
但不知何時,似繃太久超脫控製的弦,意識還是遠離了他。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急切的呼喚聲,但那呼喚聲卻也斷斷續續,隨著淡化的意識消散了。
醒來時,是被夕陽斜照曬醒的。
白靈不安的皺眉,翻個身想要避開惱人的夕曬,卻一下子靠空,摔倒了地上。
視線大幅度變幻,他茫然的仔細看了好幾遍,確定自己陷在了兩排公交之前的縫隙。
……誒,等等,剛才我不是坐在第一排的嗎?
他完全醒了,一個鹹魚翻身跳起來:“雪聞哥,一海哥!”
窗外人聲熙攘,臨近下班的點,無牌小商小販推著香氣騰騰的小推車,大聲叫嚷著“裡脊夾餅”,“鐵板炒飯”,麵色疲倦的護士、陪床家屬,沙丁罐頭般從不寬的大門湧出,在夕陽憂鬱的斜照下,一切都那樣生氣勃勃。
這裡是現實。
而在車廂最前排,白靈看到了睡的四仰八合的兩個人。
他急忙連滾帶爬的跑過去:“你們沒事吧?”
夕陽打在睡的迷茫的二人臉上,能看到金色絨毛,白靈呼喚半天不行,俯下身聽呼吸,卻是清晰又平穩,才鬆了口氣。他伸手想推醒二人,手卻穿透了衣服布料。
意料之中,卻有點悵然若失。
要自己還活著就好啦,交朋友都不方便呀。
白靈歎口氣,坐回了第二排,靜靜趴在椅背上,等著二人醒來。
約莫十幾分鐘,兄弟二人醒了。
他們和白靈一樣,起初不在狀況,愣了一會兒,隨即望著窗外熙攘人群,後知後覺:“我靠!做夢?”
卻不是做夢,因為兩人均記得清楚發生了什麼。
謝一海朝車廂後看去:“那小孩呢?”
李雪聞也回頭,沒找見人,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抄出一把乾葉子貼在眼下焚燒了,對上了身後一排座位上垂頭喪氣的小鬼。
李雪聞歎口氣:“沒丟就行。”
小鬼不知怎的,沒精打采的,鬼靈精怪的大眼睛垂著,小嘴巴不自覺的撅起,不知道還以為誰搶了他零食呢。
李雪聞心裡某處柔軟的地方被擊中了,這幅場景……他見過。他透過夕陽下白靈頭發柔軟的反光,恍惚的回到了很久之前。
“雪妹?”一隻粗糙大手突然伸出來,在眼前晃了晃,手主人滿麵擔憂,“你沒事吧?”
“沒,”李雪聞回過神來,嘲諷的笑笑,“想到一些舊事兒。”
他話鋒一轉,站起身摸了摸第二排小孩的頭,手穿過一看就很柔軟的黑發,觸碰到了椅背。
蜷縮成一團的小孩驚訝的抬頭,李雪聞這次找準了位置,像真的摸得到他一般,笑道:“走了弟弟,你想在這破車上過夜啊?”
“啊,我……”白靈鼻子有點酸,開了幾次口,最後隻是說,“你們醒啦。”
劫後餘生的短促寒暄後,三人意識到一個問題:貌似……車上少了個人?
謝一海二話不說衝到駕駛室,空的,肮臟泥濘的大車窗倒映著他驚慌的影子,他翻身衝下車,差點撞到一個行色匆匆的人。
那人小聲罵了一聲“好事之徒”,扭身走了。
謝一海神色一凜,拉住那人袖子:“什麼好事之徒,你說清楚。”
那人剛要罵,一看謝一海人高馬大,慫了,喃喃的說:“你這麼急不是湊趣看熱鬨的?”
“看熱鬨?”
“那不那邊兒麼,有人摔倒綠化帶裡,半晌沒醒,似乎是個醉漢。”那人努努嘴,謝一海順著方向看去,一堆看熱鬨的大爺大媽厚厚實實圍出一個大圈,似乎是出事了。
謝一海顧不得道謝,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包圍圈,用蠻力扒開一個缺口,向裡看去——
小劉肥胖的身軀,頭朝下倒栽在綠化帶裡,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