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回想“走失後第一步該做什麼”,貌似是找個顯眼的地標建築等候家長?
就在他猶豫是去校門口還是雕塑下時,他被叫住了。
一個麵無表情的秀麗女生,正站在路燈下,定定的望著他。
那女生給人的感覺極度不舒服,一雙如死水毫無波瀾的眼,如掃描機般仔仔細細將白靈從頭打量到尾。
白靈被看的背後發毛,忍不住出聲:“你有事嗎?”
“你想問什麼?”女生的視線從白靈的鞋上收起,她輕輕的倚在路燈下,秋蛾撲楞著在燈光邊飛舞,將她麵上的光影割裂出不安的層次,“她們不會理你的。”
“為什麼這麼說?”白靈皺眉,他不想理這女生,直覺告訴他這女生不對勁,女生卻說出了他一直的疑問,讓他忍不住追問,“是因為學校規定?”
“不是。”
女生朝他走來。
她說:“她們早就死了。隻剩軀體還活著而已……”
白靈嚇了一跳,腦海中閃過紙人和木人,甚至詭黠的人麵蟒,他仔細打量女生,女生身上沒有死氣和陰氣,隻是普通人罷了:她怎麼看得出天師都看不出的事的?
見白靈滿麵驚愕,女生突然“嗤嗤”笑了起來。
“逗你的,你想到哪裡去了。”她說,“不過也不算騙你。這群應試教育下的機器人,還能稱得上是活著嗎?”
白靈在某種程度上支持她的觀點。
將不同形狀的孩子硬塞進一個模具,隻有少數人能保留原裝出來,剩下的,砍去鋒芒,磨平棱角,然後……不成人形。
白靈垂下眼睛,不想繼續著無解的話題:“你怎麼不去自習?”
他打量一番周圍,說來也奇怪,學校規章製度管的那麼嚴,卻沒有教導主任之類巡邏,教室裡也沒有老師監督,這正常嗎?
女生搖頭:“我是學生會的,是監督秩序的。”
原來是這樣。
白靈了然的點頭,女生順著他視線看向一樓的臨走廊教室,不出所料,內裡的女生正齊刷刷盯著白靈看,在女生示威式的瞪視下,她們木訥的轉回了頭去。
這讓白靈對女生的感官好了些。
女生自顧自的自我介紹起來:“我叫胡天樂。高一。在學生會工作,勉強算是百事通……你有想知道的事可以問我。”
白靈沒有跟著她自我介紹,即便女生長相人畜無害,他還是覺得與她相處很不舒服。
——或許是因為女生身上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說不上來像什麼,不是血味,也不是腥味,隻是很刺鼻,帶著生物下意識厭惡的腐氣。
白靈斟酌詞語,決定開門見山:“新聞中出事的女生們,她們出事前有過奇怪的行為嗎?”
“奇怪?”胡天樂笑了,“她們的存在,在這個學校就很奇怪了。”
胡天樂隨即打量四周,確定沒有老師,把白靈拉到了樓梯後側的空洞中。
“你這是?”
“噓……”黑暗中,胡天樂秀麗的五官顯出一絲妖媚,“他們在聽。”
他們?
白靈還沒來得及問他們是誰,胡天樂已經自顧自的說開了,白靈隻能暫認為說的是教室裡的學生。
胡天樂說,那些追星的女生,與其說是在反抗“被占用的周末”,不如說是在反抗當下苛刻到變/態的管理製度。儘管“執天嶼粉絲後援會”和學生會某種程度上算是對立的,她卻十分支持後援會的舉動,當然,如果能考慮自身安全沒出事的話。
白靈捕捉到重點:“執天嶼是?”
他貌似不久前聽過這個名字,卻印象不深記不起了。
胡天樂詫異的看他一眼,好似在說“這麼火的人你竟然不認識”,她斟酌一下措辭,介紹到:“好吧,你這個外地人可能不認識。執天嶼是最近最火的選秀前三名出道的偶像,他老家就是郊瑰市的,我們這小破地方能出個大明星,差不多追星的女孩都支持他吧。”
白靈想起來了,是謝一海吐槽說“比女人妖嬈”的那位。他突然很好奇這位當紅偶像長什麼樣,謝一海這鋼鐵直男能做出這種評價,想必超級帥了。
可惜高中生不讓帶手機,白靈把這躍躍欲試的想法壓到腦後。
“所以你覺得,會出現這種□□,是因為學校壓迫太過了?”
“不然呢?”胡天樂反問,她的平靜麵色露出裂痕,浮現出難以壓抑的憤怒,“這難道正常嗎?隻為了可笑的升學率,把我們的人生束縛在教室和寢室的兩點一線……”
她試圖壓抑怒火,深吸一口氣,然後悵然的望向秋夜高懸的星空一點:“難道這樣的青春,正常嗎?”
白靈沒有相關記憶,他無法回答,但看向死寂般寧靜的教學樓,他輕輕搖頭:“青春,應該是多彩的。”
不懼挫折與摔跤的十幾歲,應該在各種嘗試中度過。
就像胡天樂提起時會不自覺帶上微笑的執天嶼,想必也隻有十幾歲便進入練習生生活,他一定頂住了來自社會和家人的巨大壓力,才會有日後成名之時。
“你們一定要調查出真相。”胡天樂突然說,“她們雖然抗拒學校的製度,卻都是對生活充滿熱愛的好女孩。她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浪費自己的生命,隻為了一時衝動!”
“你的意思是,她們出事並非意外?”
“是的,”胡天樂嗓音帶上了哽咽,她一雙剔透黑眸染上了水光,失意的望向天上繁星,“她們前一日還訂了下一場見麵會的票,約好了事成之後一起去見偶像。她們絕對不是會輕生之人。或許你會覺得,追星的人沒有腦子,但不是,我們隻是為枯燥無味的生活尋找一絲慰藉罷了……”
胡天樂說到最後,已然前言不搭後語,哭的那樣真實而心碎。
她說,去世的十一位女生裡,有兩個是她的朋友,現在還被拘留的“主謀”,也有一個是她的室友——她們都是單純的好女孩。
白靈乾巴巴的安慰她幾句,心中也是唏噓不已。
走廊突然傳來緩緩的腳步聲,胡天樂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怎麼……?”
“噓!”
胡天樂胡亂摸一把眼淚,示意白靈不要動,她悄悄從樓梯後間探出頭,很快縮回來,眸色驚慌:“完了,教導主任來了!”
她左顧右盼,白靈不解的問:“他在監管紀律?你不是學生會成員麼,怕什麼?”
胡天樂搖頭:“我,我說了謊。我不是學生會的,我其實是粉絲後援會的……抱歉,我隻是想和你說這些事情,撒了謊。”
她的麵容很真誠,白靈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原諒了她:“我理解你。你是逃了自習出來的?”
“對,天啊,千萬彆讓教導主任發現我不在自習……”
“你彆緊張,”白靈安慰,“如果他發現你,就說你配合我調查。不至於這麼不近人情吧?”
“你不懂,”胡天樂崩潰的捂頭,“什麼人情,根本就不是那惡魔有的東西!”
白靈剛要說求求你可閉上嘴吧,越出聲不越容易引怪嗎,你看那些睿智恐怖片嗎,主角團遇怪物必出聲死一片。
然後就聽到愈來愈近的腳步,停了下來。
兩隻瑟瑟發抖的小動物驚恐的對視一眼,那腳步聲果然拐了進來。
來人似乎手上拖著東西,摩擦粗糙地麵發出“沙、沙”的回聲,白靈忍不住擋在胡天樂麵前,輕聲叮囑:“反正他不能罵我吧,等會他說什麼,我都一口咬定是我找的你……你彆亂說話啊。”
胡天樂渾身發抖的胡亂點頭,一句話說不出來。
白靈見女孩竟然嚇成這個樣子,不忍覺得誇張,可真當半個人頭猛地閃出在樓梯後間時,白靈也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那是個禿頂的中年人,神經質的眼滿是眼白,淩亂碎發不羈的矗立在禿瓢上,乾枯畸形的手指扒著樓梯緩緩走了進來。
“胡!天!樂!”他癲狂般嘶吼咆哮,“現在是什麼時間?你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時間?你在乾什麼?嗯!”
胡天樂抖得幾乎站不住,方才眉目間的神氣全沒了,求助的不住看白靈。
白靈自己被嚇得夠嗆,卻鼓起勇氣:“這位……教導主任先生。我是國安來的人,調查你校的情況,所以詢問這位學生……!你乾嘛!”
那教導主任卻不是能溝通的,一雙布滿血絲的眼鉤子般鉤在昏暗中女生身上,他三步並作兩步,細長的腿在太大的西服褲中蕩出詭異的褶皺,在白靈前一閃而過,鐵鉤一樣的瘦手狠狠抓住了胡天樂。
“走!看我怎麼好好收拾你!”
“救我……”胡天樂絕望的回頭呼號,“救我!”
白靈氣的肺都要炸了,他一個箭步衝上去要搶人,可教導主任看著枯瘦,力氣卻出奇的大,一把甩開了本來體重就輕飄飄的白靈。
白靈還要朝前追,教導主任猛地一個回頭,嘴角勾起到不可思議的角度,把白靈定在了原地。
胡天樂哭嚎著,掙紮著,狡辯著,在中年人手裡就像待宰前徒勞掙紮的雞。
待白靈從那個邪惡而陰毒的笑中走出,胡天樂的聲音已然消失在夜色。
他怔怔的從樓梯間踉蹌走出,臨走廊一排教室一如既往投出麻木而安靜的燈光,恍如隔世。
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嗎?
那個與他交談不過十幾分鐘的女孩,是真實存在的嗎?
白靈十分想不管不顧的衝進教室,問你們究竟是怎麼了,怎麼能對教導主任暴力搶人無動於衷,問到底有沒有胡天樂這個人,最後在寒風呼號中冷靜下來。
他逆著風,慢慢走向乾涸的噴泉。
廣場上一個人都沒有,隻有噴泉中央粗糙的雕塑是站著的。白靈朝手心呼氣,卻又笑了。
他根本對寒冷沒什麼反應,怎麼又下意識的想暖一下沒溫度的手了呢?
他又出神的想,唉,謝大佬你去哪啦,調查起來都忘了可愛的跟屁鬼我,再不來接我我就要生氣啦。我生氣起來很可怕的,至少兩個,不,三個全家桶才能哄好的。
遙遠的另一排路燈下,出現了兩個高大身影。
謝崇森的長風衣被晚風吹起,像身披金袍歸來的英雄。
白靈又想,唉,我的心想事成能力可真是厲害呀,我一想謝大佬,大佬就出現啦。
他很輕快的從噴泉邊上跳起,張開小胳膊熱烈的朝謝崇森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