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靈腦中閃過一個奇妙的想法:這姑娘,該不會保留著夜間被蠱蟲操縱時的記憶吧?隻不過意識被開始操縱時是黃昏過去,而不是夜間睡眠,她全部當做做夢了?
這麼想著,他麵色嚴肅下來,斟酌語句:“你和我說這個,是想做什麼?”
“我夢到了你。”胡天樂突然抬起頭,讓人覺得陰沉的三角眼,怔怔的望著白靈,“我明明不認識你,卻在夢中早已見過。所以我想問你,我的那些夢,其實是真實發生的,對嗎?”
白靈卡了殼。
白靈本以為,胡天樂想問的是為什麼會做怪夢,卻不料她的關注點在這。白靈不能說,你其實被操縱了,其實都是真的。
但對上胡天樂充滿希翼的視線,白靈竟開不了口。
見白靈不言語,胡天樂語氣焦急起來:“我猜測的對嗎?今早你問我,教導主任有沒有把我怎樣,我說沒有。其實我確實在夢裡夢見,因為我和你聊天,教導主任把我強行拉回了教室!”
不知何時,可憐的女孩眼中蒙上了水汽:“你說啊,說啊!告訴我,我經曆過夢中的事……”
半夜翻牆逃學,與粉絲後援團的人嬉笑打鬨,好不快活。為了追星不懼老師,在夜色下一起潛入見麵會的舞台,幻想著給執天嶼一個驚喜……
這樣隻會發生在中,如夢一樣的精彩青春……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見白靈失言,隻是為難的輕輕搖頭,胡天樂的淚按捺不住,奔湧而出。
白靈慌了,他不擅長應付女孩子哭,手忙腳亂的從口袋掏出濕巾:“你彆激動,那什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或許是你學習壓力太大了……哎呀沒什麼好哭的,等熬過高中,上了大學,你就自由啦。”
“是嗎?”胡天樂在淚花中怔怔的望向白靈,似乎在尋找一絲安全感,“上了大學,我真的就自由了嗎?”
白靈一時無法回答,他並沒有上過大學。
但他知道現在的回答應該是什麼。
“真的,”白靈笑了起來,“你看,大學裡的小姐姐們一個個打扮的都好漂亮,都梳著漂亮的披肩發。等你到了大學,就可以好好打扮自己,買喜歡的衣服,追喜歡的明星啦。”
他又說:“你長得也很漂亮,到了大學可以化妝,一定會超美的。”
女孩子都喜歡彆人誇,胡天樂抽噎著笑了:“你彆騙我了,我,我知道我長得不好看。”她苦澀的垂下頭:“我的眼睛隨爸爸。三角眼,凶。彆人都說,第一眼看到我,就覺得不好相處……可他們還沒了解我,怎麼就知道我不好相處呢?”
白靈不知怎麼安慰她,隻能說:“每個人特點不一樣呀。有喜歡圓眼的,就一定有喜歡三角眼的啦!你就是沒碰到而已。”
最後,胡天樂彷徨的眼,望向天外陰霾又高又遠的一點,輕輕點了點頭。
“我聽爺爺說,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們家有許多出馬仙大師。出馬仙你知道吧?在東北很出名的,誰家走黴運都要請神婆神公問仙。”
白靈點頭:“知道。”
胡天樂苦笑的搖頭:“可惜爺爺的爸爸沒那個天賦,爺爺沒有……我也沒有。爺爺說,請來的仙有壞的,有好的。大多數都是好的,是伴隨出馬弟子一生的好夥伴。他們多是修行多年的天外狐仙,什麼都知道。爺爺說,他爺爺的客仙,就是一位漂亮的白狐狸,比電視明星都要漂亮多倍。走在路上,看到壞人欺負人,一個仙法就能把人製服。我小時候一直想,如果我能請仙就好了,我就不用上學,帶著我的客仙,每天懲惡揚善。”
她長歎一口氣:“可我長大了。明白了那是一個離我很遠的世界,也知道我不該做夢了。有時候,我總以為自己還是上小學的年紀,我真想穿上他們的校服,混到無憂無慮的孩子群裡去。”
上課鈴響了,胡天樂匆忙的走了。
她最後笑著道彆:“和你聊一聊心裡舒服多啦。我就當我有一點請仙天賦,所以夢到了另一個世界線的事吧。好啦……上次月考沒考好,我要好好努力了。”
謝崇森一直站在三米遠外,凝視著交談的二人。不知隔著這距離,他有沒有聽清二人說什麼。
白靈覺得他聽到了,他卻不想和謝崇森繼續討論這無解的話題。
他將心中的悵然埋下,望向校門口恢複生意後熙熙攘攘的小吃攤,朝謝崇森露出一絲壞笑:“大佬,我剛經曆了慘劇,是不是該補償我一下啦?”
天要下雨,瞧這陣勢雨還不小,小吃攤們大部分收拾收拾要走了,烤魷魚的大嬸大聲吆喝:“賠錢賣了!”
白靈捏著剛訛來的一把鈔票就兩眼放光的上去了:“給我來五……啊不對十串!”
握著一把魷魚,這麼點怎麼夠吃,白·散財童子·靈繼續掃蕩章魚燒攤、炸串攤,末了還買了個雞蛋灌餅,加兩包辣條那種,吃的不亦樂乎。
他舔著吃的油乎乎的小嘴,胃裡麵暖了,渾身都莫須有的溫暖起來,謝崇森一把攔住他,用濕巾給他仔仔細細擦了嘴,他忍不住捏捏小鼻子:“小攤們的生意都支持完了?”
白靈乖乖搖頭:“還有個奶茶攤的沒有。但是我不愛喝奶茶。”
他手上隻剩下的兩串魷魚沒吃了,小鬼有個最愛吃的留到最後吃的習慣,謝崇森不忍逗他:“這兩串是給我留的?”
小鬼一愣。下一秒,他卻不做停留的,把兩串魷魚塞進謝崇森手裡:“給你吃。這可是我最愛吃的,你一定不能嫌棄哦。”
謝崇森本要拒絕的,他本來就是逗一下小朋友,腦中卻突然浮現了那日天橋上烤魷魚的味道。
校門口小攤的技術水平其實遠不如天橋上的,烤的有點焦,醬料也沒那麼香,他卻鬼使神差的抬起手,咬下最長的魷魚腳:“好吃。”
佘姐還在老家未歸,她這幾日忙的焦頭爛額,得知青禾女子高中的血蠱除了,鬆了口氣。
她在電話那端的聲音十分疲憊:“如果你這幾日無事,在東三省旅遊幾天也行,可惜我不能親自陪你了……他媽的歸海靖這個人實在狡猾,個人信息隱藏的極端的好,我就不信這麼大的人活著能不留痕跡了!”
謝崇森叮囑她注意身體,又說他這幾日還有彆的事,如果佘姐需要幫助隨時叫他。
佘姐在電話那端愣了一下:“彆的事?”
謝崇森避而不談:“……執天嶼我要帶走。”
佘姐倒無異議,在她看來,執天嶼不是血童教成員,隻是個被人利用的傀儡,她現在沒空管,交給謝崇森監視套話,她放心。
謝崇森說走就走,掛了電話,當即定了當晚的票。
白靈好奇問:“真不多待啦?我還以為要留下玩幾天。”
謝崇森給他一個抱歉的笑意:“有其他事。下次得了空再帶你來,好嗎?東三省冬天雪景最美,帶你來滑雪。”
白靈想象了一下山嶺白雪皚皚的模樣,高興的鼓掌:“一言為定呀。”
他們打車回賓館去收拾行李,接上執天嶼。
賓館在半小時車程外,說來也奇怪,駛出這幾個街區,天是晴的,遠遠望去,那一大片厚重陰霾,好似隻盤桓在青禾女子高中周圍似的。
白靈還好奇的要從車窗看,卻被謝崇森長胳膊一攔,摟進了身邊。他害羞的瞥一眼司機,見老司機沒注意後排,悄悄用胳膊肘拐謝崇森腰:“又乾嘛?”
謝崇森低笑:“有太陽,曬。”
白靈狐疑的瞪他,自從那次說開心結,謝大佬就越來越喜歡對他用小動作,單單握手已然不能滿足大佬了,非得摟摟抱抱的,越來越gay。
好吧,白靈發散的想,大佬小時候沒人陪他玩,彆是皮膚饑渴症啊,大佬看上去這麼正經嚴肅,也怪可憐的,我一定不能說出去,就當是好朋友幫幫他吧。
於是,白靈帶著很微妙的眼神,主動往謝崇森身邊湊了湊,肩靠肩手拉手,gay的特彆不像話。
老司機心中長歎:雖然說新世紀觀念開放了,但現在的年輕人能不能顧忌一下老頭子,都不敢抬頭看後視鏡了好嗎!
下車後,謝崇森讓他站在樹蔭下彆動,白靈不明就裡的等著,卻見謝崇森去商店買了一把傘。黑色的,雙人傘,能把白靈從頭到腳全遮住。
白靈心生不對:“這是乾嘛呀?我又不會曬黑……”
“秋天陽光曬人。”謝崇森很溫柔的說,不容置喙的把小鬼拉近身邊,用黑傘全遮住。
“不是,”白靈一個掙紮要出去,謝崇森控製他的手卻比任何一次都用力,像束縛人的鐵鉗,“你這個理由好奇怪?……你不想讓我讓我曬太陽?難道……”
他猛地把胳膊伸出影子,當皮膚接觸到陽光的一瞬,白靈明白了謝崇森躲躲閃閃的想掩藏的事情。
他伸出黑傘的胳膊影子,淡如稀疏多遍的水彩墨。
而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在陽光照耀下,閃著波光瀲灩的微光,蒼白猶如透明。他還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刺痛,比方才的輕非常多,卻有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他還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嗎?
就像見到謝崇森的第一晚,擁有朦朧毛月的鬆鶴園裡,他發覺的事情一樣——他要消失了。
是啊,白靈恍惚的想,他該走了。彼岸八仙子能讓他擁有三魂,能觸碰到世間事務,已然延長了好一段存在時間,他該滿足了。
他茫然的走出黑傘,望向天邊高遠的太陽。
當他還是荒郊野外,什麼都不曾擁有過的小鬼時,覺得沒有就沒有吧;可當他被迫踏入花花世界,擁有過一切再失去時,卻苦澀的意難平起來。
世界偌大,竟無一處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