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冰釋(1 / 2)

李雪聞沒能把車開出去。

張以荷蜷縮在副駕駛, 隻是淅淅瀝瀝的哭,一言不發。

她似乎試圖把自己埋進座椅,好汲取更多溫度,或者乾脆從這個世界消失算了。

車窗上倒映出她彷徨無助的臉,像撞破童話世界沒做好準備的小鹿。

這讓李雪聞煩躁極了,這不是他想看到的——她沒有所謂加害者該有的模樣,更像一個受害者。

他擅長應對各種各樣的人精, 而不是這樣,明顯未通人世便被強行品嘗了世間酸甜苦澀的少女。

這讓他聯想到了他自己。

他搖下車窗,點上一支煙咬在嘴裡,火星在黑暗中靜靜明滅閃爍, 白煙中尼古丁的氣味教他冷靜了許多。

他看向後視鏡中的自己,胡子拉碴,眼帶青黑, 與記憶裡自己曾青春氣盛的模樣大相徑庭。

他可悲的想,我也變了, 我清楚的明白遷怒這個小姑娘毫無用處, 甚至對事態有逆向阻攔, 可我仍任由怒火波及另一個受害者。

又有何用呢?誰也不會回來了。

李雪聞突然悶悶出聲:“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張以荷默默的轉動了一下眼球,又轉了回去。她稚氣未脫的小臉不過十八/九歲,可神情中透露的麻木的死寂, 叫人看了心驚膽戰、可憐不已。

李雪聞重複一遍問話。

張以荷終於開口了, 她嗓子喑啞無比, 卻不帶哭腔。

“說什麼?”

李雪聞煩躁的掐死煙頭:“隨便什麼。”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你他媽就這態度?”李雪聞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盤上, 聲線拔高三丈,“就不怕我他媽把你一氣殺了?”

他的爆發在張以荷預料之內。她不屑的對著車窗中的倒影冷笑:“你不會。你殺了我,隻會讓你的內疚與動蕩加劇,也更讓你遠離當年的真相……”

李雪聞雙手抖得握不住方向盤,他難耐的喘著粗氣:“……你彆理我。”

張以荷回他的一個白眼。

許久,李雪聞發動了車子。

豐田霸道拐出囂張跋扈的彎線,可張以荷知道——沒有原因——她就是知道,這是在掩蓋他自己內心的悲傷與不安。

半小時後,拐上了高速。

這不是去胡家給來賓定的酒店的路,張以荷皺眉:“去哪?”

李雪聞冷笑:“我以為你是啞巴。”

“我以為你不是三歲。”

暴怒的視線與波瀾不驚的眸子在後視鏡對碰許久,前者泄了氣。

“哪他媽這麼多廢話,”李雪聞咬牙,“我開哪你去哪。”

話音未落,前麵出現一個岔路,李雪聞直接拐進去,在鄉村野道上熄了火。他一把甩上車門,又繞到毫無動靜的另一則,敲了幾下車窗。

車窗內反回來敲了幾下。

李雪聞氣笑了:“你自己下來還是我扛你下來?”

車門終於不情不願的開了,張以荷纖細的腳腕歪歪扭扭的踩下草地,教人看了不禁擔心這弱不禁風的女孩彆一腳扭倒,李雪聞忍不住扶了她一把,卻被一把甩開。

兔子般的紅眼圈剜他一眼,裹緊身上單薄的毛衣裙,四周張望:“這是哪兒?”

李雪聞撿起一根樹枝,從枯草中開路,示意她跟上。

張以荷滿心狐疑的跟上,遠遠看一眼停路邊就這麼不管了的越野車:“你鎖車了嗎?”

“沒。丟就丟了唄,正好我也懶得整天伺候他了。”

張以荷無語:“丟了我不心疼,可我們怎麼回去?”

李雪聞回頭冷笑:“難不成你很想參加明天的勞什子葬禮?”

“不。”

“那不就完了。”李雪聞一腳踢開前麵倒塌的小樹,“要我說,可去他媽的吧。”

張以荷對這點感到疑惑,她捏緊毛衣袖子:“我以為,你和胡太奶關係不錯?”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你們家和胡家關係不錯,你也與佘蓮華互稱姐弟,她不是認胡豔翠為義奶奶麼?”張以荷斟酌語句,她有一瞬覺得走在麵前渾身是刺的男人脆弱不堪,卻又像是眼花了,“如果我沒記錯,你和你弟弟小時候還在胡家住過一段時間……”

李雪聞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猛地轉身,一把抓住張以荷纖細的手腕,這讓後者抑製不住的反手甩回去,可惜力道太小,隻得冷靜下來。

“聽著,”李雪聞冷笑,“我不追究你一個行外人為何對道上的事兒,還是這種陳年舊事雞毛蒜皮的關係如此清楚,但是,這些關係不代表我必須‘尊敬’那位女士!”

張以荷靜靜地看著他:“因為當年的事?”

她還是言語含糊了許多,沒有再觸及那個令他暴怒的字眼。

她怎麼不能理解呢?

其實對峙的二人多少能從碎片中拚湊出當年發生的事兒,隻是誰都不想承認,想著或許能有一絲轉機呢?

他們該看開,該接受“大義”層次上的釋然,將他們家人的犧牲,看作偉大的自我奉獻,悲壯又符合曆史齒輪轉向的必需“潤滑油”。

可——這樣的事真發生在自己家人的身上,又誰真能看開呢?

聖人悲哀,聖人的家人難道會以此為榮嗎?

犧牲者是人,其次才是聖人。

他們從枯草叢走到了野村土路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