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冰釋(2 / 2)

田埂上有大小不一的黑灰,寒衣節剛過,風還沒能完全卷走悲慟的殘留。

李雪聞從懷裡掏出兩打紙,隨便從旁邊翻出易燃的枯草堆做一堆,起了火。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熟練的讓人心疼。

張以荷帶刺的話在喉嚨裡打轉許久,終究咽了下去,她慢慢在那片金黃色的火堆旁蹲下,恍惚的看著紙錢在火焰中卷舌,破碎。

她好像看到了許多故去的事,這溫暖的金黃像溫柔的刀刃,一點點重新割開心中發膿的傷口。

她忍不住喃喃:“他們真的能收到嗎?”

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子裡跳躍著火光,還有許多李雪聞在鏡中見過的情緒,這讓李雪聞忍不住柔和了聲音。

“會的,”他翻動著樹枝,眸色如水,“你對他們說的話,他們也聽得見。隻要你在心裡努力想……”

女孩閉上了眼睛。她或許自己沒有察覺,微微勾起了嘴角,清麗的小臉帶著稚嫩的彷徨與希翼。

她雙手合十,不知在心中說了些什麼,久久沒有睜眼。

李雪聞想,那一定是聽了要讓人心碎的話,而與她相比,我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人都說孤兒可憐,卻大多隻出於倫理憐憫的層次。

李雪聞想,這個世界上絕對無人能體會我那時的心情。

他永遠不會忘記,剛下飛機後,看到手機裡四十多個未接來電的惶恐。

他也不會忘記,即使兩年過去,回到昔日熱鬨縈繞飯菜香的家裡,撫到鞋櫃一手灰塵,客廳燈因太久沒用開後爆炸了的心情。

然後他在清冷無光的臥室渾噩的睡了一晚,退了水電、退了煤氣,把臥室裡殘存的換洗衣物都帶走,返回謝家。

沒人再會在這個房子裡等他了,他自以為是的懷念,隻不過是給自己存留的殺人刀。

他把房子賣了。

他清楚地記得買家是個清秀的姑娘,名字極為特彆,姓池,聽到他波瀾不驚的說“全家出事死亡所以賣掉”時,露出不敢置信和悲傷。

那個姑娘說了一句很特彆的話。她沒像大多數人一樣自以為是的安慰,而是難過的垂眸:“誰又想發生這種事呢。可活人還得繼續活下去,你也要振奮起來。背負他們的希望一起……”

張以荷的心情,李雪聞不是不能理解。

原先張辰君腦癱著,那樣就那樣了,張家少不了他的吃喝用度,大家逢年過節去探望一下,唏噓卻也做不了什麼。

可一旦張辰君用超脫科技手段匪夷所思的好了,正常了,與弟弟妹妹生出感情了,突然又把他奪去,人心中積攢的憤恨便爆發了——為什麼非得發生在我們身上呢,上天為何如此涼薄,而能“治療”他一次,是不是也能有第二次?

人間悲歡免不了意難平罷了。

這場簡陋又短暫的上墳很快結束了。兩打紙錢看著多,不過一把火堆吞食完事。

張以荷突然開口,像是在找話題:“你為什麼這個時間……呃,燒錢?我記得十月一過了幾天了。”

“非要過節才能燒?”李雪聞平淡的把火苗踩死,“你對家人的思念隻有過節才有?”

“那倒不是,”張以荷為難的捏著毛衣袖子,“我哥倒是沒死。”

李雪聞頓了頓腳,這和他想的有些出入,卻也沒可驚訝的,不鹹不淡的“哦”了一聲。

張以荷卻心裡不好受起來,她欲言又止的望著夜色下沉靜的書生麵,那句對不起到底沒有說出口。

突如其來的汽車引擎聲打斷了二人間難以言喻的氣氛,一個爽朗的男聲半抱怨半激動的傳來:“靠,可算找著你倆了!”

是謝一海。

他一定被所有人保護的很好罷,張以荷晦澀的想,看那張青春洋溢的無憂無慮的麵龐。

謝一海見兩人默不作聲,以為吵架了,趕緊衝下草坪和事:“哎呀話好好說開,都是朋友,沒隔夜仇啊。”

寒風中,張以荷沉鬱的眸子還帶著愁怨的水汽,她清麗稚嫩的麵容好似搖曳湖水上的幼荷,不忍讓謝一海呆愣了一下。

他半晌麵紅耳赤的瞥過頭去:“雪妹,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氣哭了,就不能讓著人家點兒。”

可李雪聞是他一同寵著長大的雪妹,他也不忍心說重話偏頗外人,隻得強行一手鉗住一個,拉回了車上。

李雪聞和張以荷沒繼續作妖,謝一海權當他勸架有方,豐田霸道不情不願的在前方開路,牧馬人慢悠悠的跟在屁股後麵盯梢,三人原路返回了胡家。

蟄伏黑暗中的龐大輪廓慢慢逼近,張以荷突然開口:“李雪聞,我們的敵人不是彼此。”

她靈動的眼從後視鏡睨來,又穩又狠的打在李雪聞心上。

“我知道,冤有頭債有主,哥哥我還不至於看不清。”李雪聞邪氣的扯開嘴角,“還有,你能不能彆連名帶姓的叫我?和我班主任似的。”

張以荷反倒一聲嗤笑出來:“那我怎麼喊你?雪姐?”

李雪聞臉一下黑了,他惡狠狠的瞪一眼屁股後麵的車,把這筆賬算的明明白白:“喊哥!”

張以荷也不矯情,怕又把人逗爆炸了。

“好,雪聞哥,”她歪著腦袋笑了一下,“我家人都喊我小荷。”

“是你的小名?”

張以荷一愣:“倒不是。我的小名……不是很好聽。”

見李雪聞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張以荷有點臉紅:“你不要問了,真的不好聽。”

李雪聞也便沒有再問,他話鋒銳利一轉:“既然我們達成了共識,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些事情。”

張以荷一愣:“你說,我儘力而為。”

“調查一下捧紅執天嶼的背後勢力,”李雪聞不著痕跡的觀察了一眼張以荷,後者麵色不變,“我之前以為,想要人工製造‘真龍骨血’的,是想複活張辰君的你們張家人,但現在看來並不是。”

聽到這個藥材名,張以荷麵色變了三遍:“不是我們。我們也想,但總歸下不去手……執天嶼的爆紅竟是有人推動?”

“是,”李雪聞點頭,“不過歪打誤撞,我們截胡了。這個放在一邊,胡家幾年前叛逃的歸海靖你有印象嗎?”

張以荷點頭,她不好意思的勾勾嘴角:“我祖父在辰君哥再次沉睡後大動肝火,手上掌握的資料算是非常全。他好像一直和他現任妻子在雲南那一片活動?”

“他還和前妻林芝漫有關係,林芝漫名下有芝漫新影音傳媒工作室,他作為代表接觸過執天嶼。所以,他本人一定還在國內,”李雪聞鄭重的說,“如果白靈能成功斬除惡屍,他脫離肉身歸位,說不定能治好你哥哥……”

他看到女孩的眼一點點亮了起來,像今夜璀璨的星。

“你放心,”張以荷一字一句的說,“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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