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爭吵聲。
渾噩中閃過許多畫麵, 久遠到他以為忘卻,原來是埋藏在內心深處了。
他記起高中時和弟弟吵架,那架勢真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味,起因他已經忘了,以此做導/火/索,二人對彼此積蓄已久的憤懣接連爆發。
李雪陵狠下心來說話可真難聽啊,他卻也沒好到哪去。他們以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攻擊、迎擊彼此。
最後他贏了, 弟弟一言不發的收拾行李出了門。他以為弟弟離家出走幾天就會消氣,可他失算了,一周後李雪陵轉學了。
他第一次意識到,人生中真的會發生不可挽回的事。
他試圖道歉、解釋, 可心中的隔閡總歸留下了,弟弟直到高考都與他分居兩地。後來分歧越來越來大,李雪聞總在醉酒後不住的想, 如果那日沒有與弟弟撕破臉皮的吵架,會不會就不會有日後明目張膽的叛逃出國呢?
溫姝玉說, 你不要自責, 人的本性是出生便決定好的, 像發源地不同的泉水,決定了一個蔓延方向,便無論間隔山嶺盆地, 都會彙入同一片海洋。
她那時已對李雪陵失望至極, 提起時眉目滿是疲倦, 李雪聞很少與她爭論, 也或許是想獲得虛假的心靈慰藉吧。
但現在,李雪聞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想,溫姝玉這話是真的嗎?
如果對李雪陵失望至極,為何帶上弟弟而不是他去完成換魂大陣?
還是說……父母為了保全他,選擇了犧牲弟弟?
難以言說了。
他卻不是偉人,沒法背負三個人的命苟活——一切都結束了,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結局,但對某些人卻不是。
張家注定又要有許多不眠之夜,他們不會對腦癱兒張辰君厭煩,卻會因他失望,重新陷入無法擺脫的自責渦旋。
而李雪聞想,這場鬨劇結束了,我接下來還有事情要做嗎?
似乎沒有了。
他並非主角,而是一個自以為處於事件中心的觀測者。他一腔仇恨無處發泄,他的恨與悲傷在“大義”前渺小如螻蟻。
他又是個懦夫,麵對白靈,他一句苛責的重話也說不出來——他甚至開始痛恨自己深明大義,痛恨自己清楚不能怨恨白靈。
“如果他醒不來,你等著,我他媽今天就……”
“閉嘴!你在這要死要活的吼小姑娘有個g8用?他精神狀況出問題誰發現了?”
“你知道我再晚去一分鐘;不用一分鐘,半分鐘,醫生說他就沒救了嗎!他媽的血流了一身,不知道以為穿的大紅衣服,噴泉一樣從氣管裡湧出來,你知道我趕過去看到這場景什麼心情……”
他聽到猶如野獸咆哮一樣的哭聲,這抽噎仿佛惡虎要吃人,一點憐憫心讓人也生不起,哭得他心煩。
他奮力把力氣湧到眼前去,成功了,一絲白光從眼皮裡滲透,蔓延。他終於清晰的嗅到了消毒水的香氣,連帶著手上蓋著的洗的僵硬的床單。
那邊爭吵還在繼續,嗡嗡呀呀如百萬蒼蠅的舞蹈派對,謝林海真的不適合哭,李雪聞想,彆人哭梨花帶雨,他得是砍梨花樹。
他倒渾身感不到痛,或許麻藥效用還沒過……不,他被搶救回來了?
李雪聞隨即反應過來:怎麼可能?
真正想自殺的人不會選擇能被救回的方式,這個決絕的想法盤桓不是一兩天了,因此他選擇了割喉。
雖說破魔柴刀在麵對非邪祟時是未開刃狀態,但他下手極重,短短幾秒,他便感受到生命力極速流失,而事發地點距離最近醫院至少半小時,即便謝林海全程跟蹤他們,也無法及時將他送到醫院。
他百思不得其解,隨即意識到一個詭異的問題:無人發現他醒了。
他試圖去看他們在乾什麼,眼睛卻不受控製,隻能看到頭頂一片蒼白的天花板。
爭吵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他聽到身邊椅子難耐哽咽的粗重呼吸聲,用腳趾頭想就是謝林海。
……唉。
一個細而快的腳步朝病房衝來,應該是張以荷,這姑娘看著文靜乖巧,其實內心硬著呢,希望她沒被嚇到。
不能動也好。
他也便有理由,忍住不把那消息告訴他們了。
李雪聞心理素質不低,將他真正推到絕望邊緣的,是一條短信。
那短信應當是定時發送,在歸海靖去世的零點整點,發到了他手機上。
言簡意賅的幾個字,寫著讓他渾身血液幾近逆流的話。
“胡豔翠在大陣上動了手腳。換魂陣巧妙地疊加了續命陣,受益者是東方主位。”
他還能不明白嗎。
道上一直對胡太奶的長壽猜測紛紜,胡家從未有壽命超九十者。
因為客仙?笑話,東北出馬仙客仙厲害的多了去了,也沒見誰延壽了。
人人都說得道之人延年益壽,古往今來卻也不見哪位道士真活上百年,胡太奶是如何過了一個又一個“九十八歲”生日的?
若非九尾天尊為助白靈歸位提前解契,導致胡天奶力量崩析,想必老太太又能挺十年。他早該懷疑的,四人的換魂大陣,怎麼就胡太奶平安無事的活下來了?
是吃了李家人肉,飲了李家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