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內侍繁冗,光是四五品以上的就有千人,想在這其中出頭,太難了。福春大概一直埋沒在其中,直至節度使黃允恭帶兵入京,攻破了宮城,大肆屠殺閹人,奸/淫宮女和後妃。
後來李固擊潰黃允恭,入主雲京,不知道躲在哪個犄角旮旯裡僥幸活下來的福春得了他的青眼,飛黃騰達成了宮廷總管大太監。
這樣的人,謝玉璋既然見到了他,怎麼能無動於衷,什麼都不做。
一日之內,見到未來的皇帝、大將軍、大總管,謝玉璋這一晚睡得極不踏實。
這些風雲人物原來早早地便仿佛被命運之線係在一起。而她呢?她是被命運拋棄的人嗎?
縱然重生,天下大勢,也不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改變得了的。她到底能做些什麼來挽救自己的命運呢?
謝玉璋心裡充滿了迷茫。
謝玉璋翻來覆去像條煎魚一樣,林斐便也睡不著——自謝玉璋那日魘著了,這幾日她都與她同塌而眠,唯恐她再做噩夢。
“怎麼了?”林斐摟住謝玉璋,輕輕拍她,像哄孩子。
謝玉璋望著幽昏的帳子,忽地說:“我想請父皇給我指婚。”
林斐一下子清醒了,抬起頭來看著謝玉璋,笑問:“殿下喜歡上誰了?”
謝玉璋覺得自己真是傻,怎麼現在才想到這個法子。早該在重生第一日便去央了父皇給她訂下一門親事,已經訂親的公主,總不能再送去和親了吧。
隻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隨便,誰都行。”謝玉璋側過身來看著林斐說。
如果真的給謝玉璋選擇的權力,她其實想選李衛風。這是未來李固深深信重的大將,李固甚至曾說出過“萬裡江山,與君共守”之語。
嫁給他,未來二十年都安安穩穩。
但李衛風現在不過是個從五品的邊將,出身微寒,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至於李固,謝玉璋根本不考慮他。
李固後來的女人都有來曆。他在登基之前,光是平妻就有三個。他和她們的結合,無關情愛,都是政治資源的整合。
他是整個政治漩渦的中心。謝玉璋遠在漠北沒有親見,可也能想象那些年形勢的複雜。她一個亡國公主在這種政治角逐中太過無力,去李固身邊絕非明智之選。
然而現實是,不管李固還是李衛風,根本不是她想選誰就能選誰的。
謝玉璋回憶了一下這時候雲京城裡能數得著的勳貴子弟,卻發現這些人後來大多七零八落,死的死亡得亡。那些還活著並且還能在雲京城繼續風光的……竟也挑不出一個可托之人。
她又煩躁起來。
“說得什麼話。”林斐嗔她,“婚姻之事,哪有隨便的?”
她追問:“真的沒有喜歡的人?”
謝玉璋歎道:“沒有。”
“既沒有,胡說些什麼。”林斐扶額。
謝玉璋沉默了許久,說:“我有消息,父皇想要嫁個公主去漠北汗國和親。”
林斐怔了怔,霍然起身:“殿下聽誰說的?”
“誰說的你彆管。”謝玉璋說,“總之這消息真的。”
林斐沉吟片刻,道:“便是真的,也不會用殿下去和親。”
“和親多是宗室女給個封號而已。”林斐的語氣十分篤定,“就算要嫁個真公主,又怎麼可能嫁殿下?不說殿下是先皇後嫡出,便是論序齒,還有淑妃娘娘所出的安樂公主排在前麵呢。”
謝玉璋卻輕聲說:“萬一他們就是指定要嫡公主呢?”
林斐一怔,不假思索地道:“那怎麼可能?”
是啊,她們這些深宮中的女子,日日所見一片歌舞升平、繁華氣象,怎麼想得到堂堂大趙朝已經弱勢到要拿皇後所出的嫡公主去和親的地步呢。
或者說,是皇帝和中樞弱勢至此。
“怎麼不可能呢?”謝玉璋反問。
“我堂堂大趙,六十萬兵馬……”
“你今日也說了,朝廷的兵馬現在沒人知道到底真正有多少,我猜便是父皇和你祖父也都不知道。”
林斐一窒,反駁道:“即便如此,北方有三位節度使坐鎮,他們的兵馬可不是擺設。區區番邦有何可懼?”
“如果父皇懼的……”謝玉璋幽幽地問,“就是節度使們呢?”
林斐麵色大變,她壓低聲音:“殿下,你到底聽到些什麼消息?”
世上若有誰從始至終對她不離不棄,那個人就是林氏斐娘。
林斐比謝玉璋大三歲,是她的伴讀,且是伴讀裡年紀最長的那個。從前大家都歲月靜好的時候,謝玉璋其實並沒有特彆的與林斐親密。
在一眾伴讀中,她十分安靜,並不像彆人那樣往謝玉璋身前湊。謝玉璋的注意力,便總是被那些更活潑、更跳脫的人吸引去。
直到有一天,林家滿門獲罪。
林斐的祖父在殿前撞柱而亡,林斐的父親被下了大獄,沒幾天就死了。她在外做官的叔父和遊學的長兄、堂兄們得到消息,當即便隱匿逃亡了。
苦了在京城的林家人,男丁判斬,女眷發配邊軍去做營妓。
張相的手段,不可謂不狠辣。
有些人,她在的時候過於安靜,你察覺不到。等失去她,才忽然覺出了她的好。
林斐自謝玉璋身邊消失了一段時間後,謝玉璋才慢慢察覺出來那種不習慣、不自在的感覺源於林斐的離開。
那個人安靜,卻縝密,不爭,卻周全。那些悄無聲息的照顧、不動聲色的引導,讓她那些年在宮闈中避免過很多錯誤。
謝玉璋知林家壞了事,卻沒想到張家對林家下手如此之狠。她是聽到張相的孫女張芬向彆人說“總是壓我一頭,以後去了那下賤的地方,看她還得意什麼”才知道了林斐的去處。
張芬也是她的伴讀,在她麵前素來一張嘴甜似蜜,對林斐也是“姐姐、姐姐”地叫,不料背著她是這樣一幅嘴臉。她被惡心得不行。
謝玉璋當時氣得把手中的馬鞭抽向張芬——她當然沒有那麼狠厲,那一鞭子隻是抽向張芬的手臂而已。
然後她說:“以後家去,不要再做我的伴讀。”
後來,她腳筋斷了,陰天下雨足踝便疼。那位張皇後,便總揀著這樣的日子宣她進宮。
這,都是後話了。
她丟下馬鞭,闖了紫宸殿,求皇帝赦免林家。
那時候她太傻,做事情不過腦子,她闖了紫宸殿,求的是赦免“林家”。皇帝怎麼可能答應。
她被皇帝斥責,攆了出來,從內侍那裡問到林家女眷正是那一日發配上路,腦子一熱,騎上了她那匹四蹄踏雪的小馬,一路追出城去,從隊伍裡搶了林斐出來。
林夫人跪在地上給她磕頭:“小女托付殿下了!”
後來林夫人便在路上自儘了。
她把林斐帶回了宮裡,皇帝生氣罰了她禁足半個月,卻也沒再提怎麼處置林斐。這便是默許了林斐留在她身邊,隻是謝玉璋想要除了林斐的賤籍,皇帝卻不許。
林斐就這麼留下來了。
她一路跟著謝玉璋,從深深宮闈,到荒涼大漠,到無邊草原,輾轉於胡人可汗的王帳,也活著跟著她回到了雲京。
謝玉璋死的時候,是她守在身邊,是她最後握著謝玉璋的手,從未放開。
謝玉璋也坐起來,兩個女子在幽昏帳中四目相對。
“阿斐,你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就問你,不久之後,父皇將要以我和親漠北汗國,我……該怎麼辦?”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