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祖地安定下來不久,各個部落的人便為著夏日祭蜂擁而來。草原上最大的一次集市在阿史那氏的祖地舉辦了起來。
侍女們給謝玉璋傳回了一個八卦:“袁令來漠北,原是為尋人呢。”
袁聿要尋的是一個女子,她屬於一個小部落,而且那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草原部落變遷,誰知道那種小部落還在不在。
袁聿趁著這一次大集市托了許多人打聽。
這種地方偶爾有一則這樣的緋色新聞,令侍女們津津樂道。
“嚇,真想不到袁令那樣的人,當年也是個負心人呢。”她們說,“答應了娶人家,又走了。”
“唉,男人都是這樣,便是娶了,還不是一個又一個的美妾往房中納。”
袁聿不意自己醉後泄露的往事令侍女們忿忿,那幾天都沒給他笑臉,搞得他莫名其妙。
謝玉璋隻能扶額。
今生袁聿沒有暴亡,令謝玉璋放鬆了精神。她怎麼也料不到,夏嬤嬤卻身體不適了起來。
起初,是遷徙的路程令她疲累。原以為可以慢慢緩過來,不料夏嬤嬤的精神一直便沒有緩過來。
到了祖地之後,重新規劃了各人的地盤,謝玉璋拿到了山麓地域給她的人墾田用,又有養蜂人養蜂割蜜。手藝人把家夥什都支起來,木匠製木器,陶匠燒陶製瓷,前幾爐出的東西粗糙了些,匠人自己並不滿意,卻也都在夏日祭的時候被人拿著各種東西來換光了。
在胡人們用來以物易物的東西中,還有隕鐵。叫謝玉璋知道了,不由自主地覆住腰間那柄匕首。
“放出消息。”她說,“隻要有星星鐵,不拘多少,趙公主都收。”
但隕鐵是個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物,全靠運氣。不像牛羊,遍地可得,算什麼價格都可以用“這東西值得XX頭羊”來衡量對比。
又有衛隊的訓練之事,雖有王忠李勇,謝玉璋也盯得緊,常常騎馬巡視,不叫他們懈怠。
種種忙碌,待發現夏嬤嬤不太對勁時,她已經開始精力不濟,做事明顯力不從心了。
謝玉璋不叫她再管事情,隻叫她好好休養。
她召了包重錦來詢問。包重錦竟然道:“嬤嬤年紀大了,這半年兩次遠途奔波,損耗太大,不管什麼時候……都屬正常,看熬不熬得過這個冬天了。”
這時已經是九月,農人們在山麓搶種的麥子都已經收獲了一茬。比起中原來產量不算高,但比起胡人們隨便灑了種子後便不再管的野田,趙公主的人精耕細作的田地產量還是高出了許多。令阿史那十分高興,他們漠北人,確實是不擅長種田的。
這時候若在雲京,天氣涼爽,正是人們最喜歡出門冶遊的時節。但在漠北,已經寒冷起來,幾乎可以說是冬天已經來了。
謝玉璋堅持不肯信:“不可能!你再去給嬤嬤重新號號脈!定是誤診了!”
這位公主殿下向來頭腦清醒有主見,怎地忽地變得蠻不講理起來?
包重錦無奈,重新給夏嬤嬤診脈,又觀察了好幾天,卻還是堅持最初的診斷。
謝玉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硬說他誤診,將幾個郎中都喚來輪番給夏嬤嬤診脈,又安慰夏嬤嬤說:“隻是趕路累著了而已。”
夏嬤嬤卻並不憂愁,她隻是歎息:“原想來照顧殿下,不想卻成了殿下的累贅。”
謝玉璋哪肯聽這等話,撒嬌道:“嬤嬤瞎說什麼呢,快些好起來,好些事等著你呢。沒有嬤嬤,寶華一個人可不行。”
夏嬤嬤眼露慈愛:“殿下行的。”
謝玉璋心驚。
她對林斐說:“我害怕。”
林斐說:“怕什麼?”
謝玉璋怔怔說:“前世,嬤嬤不是這麼說的,前世她是怎麼都放心不下我的。”
林斐常追問那個“夢”,謝玉璋說得多了,常常不自覺用上“前世”這個字眼。林斐早就察覺了,她隻是不說破。
謝玉璋說:“這個時候,本是我在休養,是嬤嬤在照顧我。”
難產險些要了謝玉璋的命,也證明了徐姑姑是錯的,夏嬤嬤是對的。謝玉璋這條命更可以說是夏嬤嬤救回來的。
沒有夏嬤嬤,縱然包重錦有心,不得允許,怎敢強闖產房,怎敢去碰公主殿下的玉體。
徐姑姑……大概是沒有這個魄力做這種決定的。
當年能得中宮信重,叱吒內廷的夏尚宮,到底是不一樣的人物。
夏嬤嬤一點一點地虛弱下去,這是老人油儘燈枯的表現。從雲京到漠北的那一路上去世的人中,一半都是夏嬤嬤這樣的老人家。
縱然祖地比旁的地方暖和許多,縱然謝玉璋派人精心地照料,夏嬤嬤依然沒能撐過這個冬天。
在離去前,她曾強打著精神向謝玉璋交待以後的事。
“殿下不必生孩子,叫旁人給你生,抱到膝下養便是了。”她說。
謝玉璋說:“我本就沒打算在這裡留下孩子。”
夏嬤嬤說:“王忠尚無妻室,林斐正可。”
謝玉璋道:“阿斐不可。”
夏嬤嬤道:“那就晚秀。”
謝玉璋道:“好。”
夏嬤嬤歎道:“我這身子,這些年原就不大好了。隻是想著不能叫殿下一個人孤單單到漠北來,才強跟著來了。原以為殿下需要我,可看到殿下自己已經完全立了起來,我這一口氣便提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