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殿,福春先擦了擦汗:“我的祖宗,您可真有本事。”
雖然不懂他們話中玄機,但三天,惹怒了皇帝兩回,謝玉璋這本事,福春是佩服的。
謝玉璋覺得心累:“伴君如伴虎。”
福春心有戚戚焉。
謝玉璋道:“與我取些水來,與他說話,便隻幾句也叫人喉嚨乾,真是。”
福春喚了人端來溫熱的飲子,卻是放了紅棗和各種果子乾熬製而成的。謝玉璋一嘗便歎:“這是宮裡的老配方了。”
福春道:“禦膳房很多舊人。前幾年兵禍裡,他們那裡遭事的最少,活下來的人多。”
謝玉璋道:“是啊,誰不要喝水吃飯呢,便是黃允恭也不能喝風飲露。”
說起老人,謝玉璋心中還惦記一事,道:“有個事想托你。”
福春道:“您說什麼托不托的,殿下隻管吩咐就是了。”
謝玉璋歎一聲,道:“你還記得福康嗎?”
福春便明白了,長歎一聲,道:“不是我不想給殿下辦事,隻殿下莫抱什麼期望,唉……殿下是沒親眼見到,那個時候啊,唉……”
“我知。”謝玉璋黯然,“但總不能,連試都不試便放棄。當時活下來的舊人、運屍首出宮的兵丁、負責埋的人……她好歹是公主,衣著與人不同,年齡又肯定不是宮妃,都問一問,但能給我準信說她死了、埋了,哪怕是燒了,我也好死心了,給她燒些錢,也有去處。”
福春立時便擠出兩滴眼淚:“奴婢儘力。”
心裡卻不由想起了那個在火光之夜被他掐死的同屋,想著也該給那家夥燒些錢,或者乾脆找幾個和尚做場法事超度一回,讓他趕緊滾去投胎,好讓人心裡踏實。
謝玉璋自袖子中取出一個荷包要給福春。福春堅決推卻。
謝玉璋嫣然一笑,將那荷包收回去,道:“真是,看我,你現在同以前再不一樣了。”
福春連稱“不敢”、“殿下笑話奴婢呢”,可眼中卻流露出藏不住的得色。
沒根的男人也是男人,謝玉璋實在很擅長哄男人。
這一回等的時間卻很長。
福春將她安置妥當,茶點不缺,便回去前麵了。皇帝還在生氣,這種時候他必須迎難而上,才能讓眾人益發覺出來他的能耐和地位。
謝玉璋便打量起身周。忽然感受到了自己對李固的陌生――前後兩世,她其實從未走入過他的生活。
現在,李固的生活便擺在這裡,敞開了讓她參觀。
比起她父親在這裡的時候,殿中擺設精簡了很多,撤去許多紗幔,也沒有那麼多熏爐、擺件。雖遠不如那時雅致軒麗,卻使得屋宇變得高闊敞亮了起來,痛快了許多。
牆上掛的不是花鳥竹石圖,卻是好大一副輿圖,使殿中多了幾分冷硬鐵血之意。
坐榻幾案上的茶具是竹青色秘瓷,那茶碗比普通茶碗大了一圈。
想象李固牛飲的模樣,謝玉璋拳頭抵住鼻尖,掩住了笑。
忽然有腳步聲響起,謝玉璋忙起身,不料來人卻笑道:“喲,永寧殿下。”
那人身材高大,英武健碩,長得也算不錯,隻眉間給一人一種“不正經”的感覺。謝玉璋放鬆下來,笑著喚了聲:“七郎。”
李衛風頗喜歡謝玉璋這麼喊他,顯得親熱,畢竟是故人。當年,雲京子弟拿鼻孔看人,隻謝玉璋對他和十一十分禮遇,又托了楊懷深照拂。
雖是小事,到底在人心底留下了一分香火情。
“我就知你今天要來,沒瞅見你,問了一下,你果然在。”他笑吟吟地上了榻和謝玉璋對坐,拎起秘瓷茶壺先給自己斟了一碗,喝了一口便道:“這什麼?甜唧唧的!”
雖這麼說著,還是牛飲而下,喝光了。
擱下茶杯,見謝玉璋抿唇笑,他問:“這兩天還好嗎?初回雲京,可有什麼不適應的?有什麼事,跟咱們陛下說。”
他擠眉弄眼,一副“你倆的事我都知道”的損友模樣。
謝玉璋前世不認識他,今生與他相處時間全加起來不超過半天,對他實在不熟悉。隻憑前世聽說的他赫赫名聲,實在想不到他是這樣一個愛嬉笑的人。
她麵不改色,道:“陛下仁厚,我再沒有什麼不妥的。能回雲京來,所見皆錦繡,所嗅皆芳香,怎麼會不適應。”
聽她這麼說,李衛風想起她在草原八年。他多年在河西邊境,如何不知道草原上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心中亦生感慨,不好意思再打趣她,撓撓頭道:“哎,也是……反正你有事,找十一便是。”
他適才打趣時還喊陛下,此時自然而然地便喊出了“十一”。謝玉璋想起前世聽說的關於李衛風和李固的關係,暗道果然不假。
李衛風又問:“回來才三天,還沒來得及去謝家村吧?”
謝玉璋一凜,道:“七郎如何想起謝家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