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對師弟還俗以後的家庭情況,成長情況,以及此時這副狀態的原因都一無所知,但他不會再進行查探。
因為他看得出來,這時候的師弟不想說。
“我回去過。”
淨陽聽到聲音,他斂了心神抬起眼,陳霧沒跟他對視,筷子在麵碗裡攪動,霧氣蒙上了鏡片,“門鎖上了,你們都不在廟裡,不知道去哪了。”
“那你回去的時候,”淨陽說,“師傅走了,我拿著師傅的推薦信去了彆的寺。”
陳霧喃喃:“師傅走了啊。”
淨陽的眼皮猛地一挑,這場重逢,師弟給他的感覺讓他摸不清,此時突然清晰起來。
師弟一腳踩空了,正在下墜。
見到他之後,出現了停滯的現象,沒下去,也沒上來。
現在師弟卻又開始下墜,速度更快。
淨陽捏著佛珠,雙目合在一起,兩片淡薄的唇一張一合,無聲地念起了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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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場強大的和尚格外引人注目,更何況他在念經。
小麵館的嘈雜聲漸漸停了,都怕打擾到大師,破壞了自己的福氣。
而大師對麵的青年吃了幾口麵就放下筷子,安靜地坐在凳子上麵,眼睛看著大師的僧服。
不知在想什麼,直勾勾的看著。
“師弟,”淨陽將自己的佛珠取下來,遞給陳霧,“你幫師兄數數有多少顆。”
陳霧怔了下:“不就是108顆嗎。”
淨陽心想,師弟的思維能力還是有的,他笑道:“前段時間散了重新串起來的,也許有丟失。”
“那我數一數。”陳霧垂眼,手指撥一顆珠子,嘴裡就念一個數,隨著數越大,珠子撥得越熟練自然。
淨陽沒等他數完就開口:“我這次是受人之托來的春桂,見到了小晏。”
見師弟停下了撥佛珠的動作,也掀起了眼皮,露出充滿血絲的雙眼,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過來的樣子,樂於進入憶往事的話題,他便廢了點心思往下說,試圖讓師弟抓住點什麼上來,彆再墜下去了。
殊不知他的師弟和他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
那是誰?
根據師兄的透露,應該是我在小廟時期的朋友。
完全……
不記得了。
我為什麼不記得了啊。
忘了,說明不重要,可有可無。不然同樣都在小廟生活,我怎麼沒忘記師傅跟師兄,和他們在一起的經曆,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
即便不重要,也不至於一點印象都沒有。
陳霧麻木的大腦吭哧吭哧地響著,正在一點一點恢複轉動。
“師弟,你怎麼半天也不動一下,太吃驚了嗎,沒想到小晏也在春桂。”
淨陽拿起杯子喝了口溫水,在小廟的那段時光,他每天的功課都很繁重,師傅對他十分嚴厲。
而師弟就不一樣了。
師弟沒有功課,基本的打坐都可以不做,他不是被師傅叫去哪拔草挖地種菜種樹,就是帶著小晏玩。
他們的很多事,他都沒參與過,可以跟師弟一起回憶的很少很少。
“說起來,你跟小晏也有十一年沒見了,十一年,彈指一揮。”
“香鄂山的另一邊有所職高,他在那裡讀書,你去了就能見到他了,不過你見了也認不出來,那孩子變化挺大的。”
淨陽抬手比劃:“我記得他離開小廟時是小不點,個子才到你肩膀,現在他比我還高一截。”
“你們都還在小廟的時候,感情是真的好,你爬樹,他在底下接你,你找野菜,他拖著比他自己還大的籮筐跟著你……他再大點就淘氣了,總往山裡跑,你一天要找他多次。”
淨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陳霧聽他說,不提問,不補充。
似是在自我追憶。
“雖然你們都長大了,但總歸是一起度過了許多無憂無慮的日子,”淨陽說,“這些年想必你也惦念著他吧,要見一見嗎,師兄帶你去。”
陳霧沒有說話。
淨陽柔聲:“不想去也沒關係,緣聚緣散都是天意所向。”
陳霧重新數起了佛珠。
淨陽有種難以描述的感覺,他感覺師弟數完這108顆佛珠就會有變化,於是他靜心等待。
麵涼掉了,陳霧數完了佛珠,還回去:“師兄,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好,你說,師兄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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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退房的時候,老板難掩關心:“陳先生,你是準備回家了嗎?”
陳霧將鑰匙放在櫃台上:“不是,去見一位朋友。”
“見朋友啊,見朋友好。”老板翻登記本,忽然來了句,“你的左胳膊要去醫院看的吧?”
陳霧微愣,他把垂下來的左手放進了兜裡:“會好的。”
“最好還是拍個片子,不要在這上麵省錢。”老板拿圓珠筆寫寫算算,“你一共住了二十三天,房費沒有欠的,我把押金退給你。”
陳霧接過押金,輕聲說:“謝謝。”
不是衝的押金,是彆的。
彆的什麼?
老板大概是知道的,她坐回椅子上追劇。
那小夥子的黑眼圈還是重,眼裡的血絲也沒減少幾根,但他腳上的破棉鞋換了,穿的是新的。
就就一處變化,呈現出的姿態卻和先前截然不同,像是找到了方向,找到了目標。
換條路走了,剛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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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庫和往日一樣,這兒那兒的窩著一釣手,風裡裹著魚腥。
小屋門前,少年在擦洗摩托車,嘴邊叼著根煙,好一會沒吸了,煙灰堆得有點長。他一抬下顎,煙灰就落了下來,隨風散了。
陳霧拎著旅行包出現在他麵前。
少年眯眼,從下往上地打量他,從他的新棉鞋看到黑框眼鏡,似笑非笑了一聲,準確無誤地吐出他的名字:“陳霧。”
陳霧放下旅行包,蹲下來和少年平視,聞到了來自對方身上的辛辣煙味。
他說,是我,你好,我是陳霧。
又說,晏同學,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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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有關年少時的殘缺部分補上。
所以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