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長歎一聲, 正待說什麼, 隻見張榮帶著婢女從門外走了進來。今日一早, 丫鬟就將張楚負荊請罪的事情告知了張榮, 張榮聽了忙急急趕到楚相院裡。進門一看, 見張楚完好無損的坐在那兒,張榮心中的大石頭方才安穩落地。待她平複心緒之後,才緩緩向外公並爹爹請安問好。
“妹妹昨夜匆匆回來, 今日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張榮坐在張楚身側,柔聲問道。這丫頭, 怎麼就這般好強?
“姐姐早安, 我這心裡存了事情, 實在是睡不安穩。反正我此時已經在家裡麵了,若是累了, 隨時隨地都能休息, 倒也在乎這麼一小會兒功夫。”張楚為姐姐倒了杯花茶,笑著回道。
她與張榮雖為一母同胞的姐妹, 但論美貌, 她不及姐姐五分之一。姐姐肖母,她則肖父, 她麵孔雌雄莫辯,身姿高挑清瘦,正因如此, 她方能女扮男裝於世間行動。反觀姐姐, 杏臉桃腮, 明眸皓齒,麵容如出水芙蓉般清新脫俗,身姿如細柳般綽約多姿,端的是傾國傾城,才貌無雙。除了麵孔身姿,姐姐的言行舉止也文雅大方,堪為這柳州城貴女表率。
然而姐姐此人不僅容貌嬌美,性子也溫柔大方,周到體貼。張楚生母早亡,爹爹事務繁忙,可以說她是由張榮一手帶大的,姐妹情誼深厚,遠非常人能比。張楚記得姐姐曾教她牙牙學語,也記得姐姐曾彎著腰哄她走路,更記得姐姐曾半夢半醒之間為她撫背搖扇。她生病時,姐姐哭的比她還慘,小小年紀就信了佛如了素,隻求佛祖保佑她這個妹妹平安長大。
她的姐姐優雅大方,聰慧過人。她有著大家小姐的矜持內秀,也有著尋常貴女沒有的堅韌果敢。
這般好的姐姐,她怎麼舍得讓劉明元隨意糟蹋?江山為聘,情深似海,那不過是哄騙愚人的鬼話罷了。
“外公,那劉明元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讓你背叛大慶,扶他造反?”張楚再次問道。劉明元身為男主,自然會有他的優點,隻是這些優點根本不足以讓外公背叛大慶。
楚相再次長歎一聲,回道,“楚楚,我幫劉明元,為的正是我大慶江山。那劉明元不為旁人,乃先太子遺孤,若他登基,我們楚張兩家方能擺脫亂臣賊子的名聲,死後我也有臉再見先皇。”先太子寬厚仁德,愛民如子,奈何身子孱弱,比先皇還早走一年。若他尚在,這大慶江山豈會輪到這個地步?
張湯頓時反駁道,“不可能,先太子身子孱弱,根本不可能使人受孕,此事太醫院都有記錄在案,群臣皆知。我是不信那劉明元乃先太子遺孤,定是他弄虛作假,以圖江山。”先太子的確是個風光月霽之人,他敬佩先太子的為人秉性,但不代表他會輕信他人所言。
嘯嘯給的劇情之中並無這麼一出,此時張楚也不敢確定是劇情不全,還是劉明元弄虛作假。
“雖說老夫年事已高,但並不愚傻,若無人證物證,我怎麼可能輕信他人所言。這孩子確確實實是先太子遺脈,生母乃先太子近侍紅姑娘。”楚相一臉欣慰道。
他雖還未見到劉明元,可聽人說了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心中頗為滿意。這般宅心仁厚,德才兼備,卻有先太子遺風呀。若他登基,大慶還是大慶,百姓也能無憂,此乃兩全其美之好事。
當真是老天垂憐,讓他楚正仁能夠清清白白的了此殘生。
“老夫入柳州城那日,恰巧碰到當年的鄒太醫,也是因為他,老夫方才僥幸躲過閹黨耳目,得以平安入城。當年老夫教導先太子,鄒太醫則為先太子調養身體,我與他共事多年,深知他對太子的忠心耿耿,不可能拿此事匡我。除此之外,那劉明元手上還握有先太子的印章,那印章是老夫親手所刻,絕無可能認錯。”楚正仁越說越激動,那眼眶竟是紅了起來。
他教導先太子二十餘載,感情深厚,當初先太子逝世,他為此大病一場。如今能遇先太子遺孤,對他而言,乃畢生最喜之事。
張楚聽了仍覺得此事太過蹊蹺,“外公,若那劉明元真乃先太子遺孤,怎麼可能流落民間?母以子貴,正常情況下,那位紅姑娘不是應該報告先帝,享受榮華富貴麼?”按照外公所言,先太子雖然身子孱弱,可也深得先皇寵愛,他的子嗣自該得先皇喜歡才對,何至於隱入民間,改名換姓?
楚正仁撫須笑道,“楚楚這話問的在理,外公當初也有此惑。先太子仁慈,他離世之前曾刻意遣散貼身宮女太監,放他們回家免於殉葬。紅姑娘當時也在遣散之列,她離宮之時孩子尚不足月,故而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待她知道自己懷有太子孩子的時候,太子已經離世,太子妃也落發出家。她不過是個宮女,太子一死人走茶涼,她尋了好些門路才找到鄒太醫那兒。”說到鄒太醫一家,楚正仁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
先皇雄才大略,勤政仁德,然而皇上也是人,亦會做下糊塗事兒。當初先太子不幸離世,先皇憤怒悲痛之下曾下旨抄了鄒家,並將鄒家滿門流放西南。
那一年,除了鄒家被流放,還有劉家,瞿家。
“鄒太醫本要通報先皇紅姑娘一事,哪曾料到自家會大禍臨頭,被貶西南。當時紅姑娘是以鄒太醫義女的名義待在鄒家的,故而也沒能逃離此次災禍,隨著鄒家人一道來了西南。”陰差陽錯之下,先太子遺孤竟成了劉家子孫。
不過無妨,待天下平定之後,他定會帶著劉明元去太廟祭祖,告慰先皇先太子在天之靈。
張楚聽了猶不肯信,尋思一會兒問道,“外公,為何當初鄒家不稟告先皇紅姑娘懷孕之事?若真這般,豈不是能將功贖罪,救自家滿門?”這般好的籌碼,鄒家為何不用?反而乖乖的帶著太子的侍妾一道流放到西南邊界?就是傻子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兒啊。
“如何沒有稟告?隻是那時先皇身子已經開始衰敗,朝中由二皇子把持,後宮由淑妃把持,這樣的消息不僅僅沒能帶來赦免,反倒又帶來一場災禍。若不是鄒家長媳大忠大義,以身替之,哪裡還有如今的劉明元。”鄒太醫一家真是滿門忠烈,忠心耿耿,為救太子遺孤,其長媳以身替之,如此大忠大義,堪為天下人表率。
楚正仁心中對鄒家滿門讚賞有加,更言鄒家長媳端莊賢淑,忠孝仁義,乃天下女子楷模,可入列女傳等。
張楚低垂著頭,沒有出言。若由著她的性子說話,隻怕會被批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貪生怕死之徒吧。
“外公,依楚楚看,先查明劉明元身份,再合伍搖旗為好。所謂的人證物證都太過牽強了,其中細節根本經不起推敲。爹爹掌管十萬大軍,護整個柳州安危,牽扯眾多,若棋差一步,落難的可不僅僅是張家,還有整個張家軍。依孫女拙見,還是謹慎小心些好。”外公麵色紅潤,身體硬朗,眼睛炯炯有神,看來劉明元的身份的確給他帶來了很多動力。
聽張楚這般說,楚正仁麵色微微沉了沉,“楚楚,劉明元身世毋庸置疑,楚張兩家自該忠君護主。我楚正仁得先皇知遇之恩,唯此方能回報一二。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既然享大慶俸祿,自不能讓旁人奪了大慶江山。”
“外公,文武百官享用的俸祿從何而來?還不都是千萬百姓交納的稅銀。真論起來,您的俸祿不是大慶皇上發的而是這千萬百姓發的。孔子曾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依楚楚拙見,國之根本在於萬民,而不在於國君。若國君昏庸無道,就該選賢擇能另立新君。這新君重要的是能耐仁心,而不是血脈身世。”張楚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反擊道。
楚正仁聽了,冷笑回道,“倒不曾想我這外孫女竟然如此能說會道。這天下若無君主,就如同片瓦無屋。若百姓無屋遮擋,如何抵禦猛獸敵寇,防住風霜雨雪?你看事情隻能看到表麵,卻不知深思其中深意。這天下百姓若不忠君,就如一團散沙,早晚得亡。若百姓無忠誠敬畏之心,人人能當皇帝,這天下還像話麼?豈不是天天有人登基,日日有人造反?人該如螞蟻蜜蜂一般各司其職,繁衍生息,而不是跟雞鴨畜生一般搶食奪菜,無尊無卑。尊卑貴賤,豈可隨意動搖?”
真沒想到,他這外孫女竟然如此離經叛道,不知尊卑。
楚正仁心中有氣,對著張湯怒道,“子不孝父之過,你身為父親不能好好教導女兒,讓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分尊卑大小,著實讓老夫失望。張湯,老夫且告訴你,這天下,是大慶的江山,輪不到旁人改名換姓。血脈親情,人倫綱常,乃亙古不變之真理。我看楚楚不適合再看聖人言論,還是多背背《女戒》《女則》的好。”說完此話,楚正仁甩袖回了書房,他身後的老奴亦是板著一張臉將張湯等人請了出去。
張湯看了看嶽丈,又看了看閨女,忍了忍,最終帶著閨女回了他的院子。
依他來看,楚楚所言根本就沒問題,倒是嶽丈故意避重就輕,將話題扯大,倒顯得楚楚沒理了。
“爹爹,難道真的是我想的不對麼?”張楚皺眉問道。也許她被和平民主的思想給洗腦了吧,她真不懂外公的那些忠義,就如同她不理解外公誇讚鄒家長媳替人而死一事。
再者,她表達的意思根本跟外公說的意思不同啊。她隻是覺得重立新君沒必要考慮身世背景,怎麼在外公嘴裡,變成她支持人人稱帝了?
“楚楚,論嘴皮子,你是說不過你外公的。此事你沒錯,你外公也沒錯,不過是你們兩人考慮事情的立場不同罷了。”張湯摸了摸閨女的腦袋輕聲說道。閨女比他這個當爹的有出息多了,敢說敢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