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說了不吃,就是不吃!
誌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林知夏今天就算餓暈在床上!也絕對不會跑去客廳端碗吃飯!
絕對不吃!
林知夏很有骨氣!
*
客廳裡,林知夏的爸爸小聲說:“差不多得了,把她叫出來吃飯吧。”
媽媽聲音更小:“我給她留了一半的排骨。白菜、香乾都用碗裝著,等會兒我去給她熱一熱。”
“怎麼了啊?”林澤秋咬著快子,忽然問道,“你們為什麼要罵她,還不讓她上桌吃飯?這是哪家農村的習俗,不讓女孩子上桌吃飯還是怎麼搞的?”
爸爸瞪他一眼:“你少說兩句,彆再惹你媽生氣了。”
林澤秋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媽媽,你為什麼生氣?”
媽媽看著林知夏緊閉的房門,神色疲憊地回答道:“沒啥大事,今天淩晨我去進貨遇到點麻煩,都解決了,我就是心裡憋著股悶氣。你和你妹妹都在上學,我和你爸要供兩個孩子,有些東西完全沒必要買,沒必要消費……你妹妹的學校組織秋遊,每人要交76塊錢,去那個海洋水族館。那水族館的門票多貴啊,你妹妹想去,我把她訓了,她就不吃晚飯了。”
“都是慣的。晾一晾也好,讓她自己想想。”爸爸附和道。他拿起筷子和飯盒,跑回前門,繼續照看生意。
林澤秋吃了兩口飯,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是林知夏的哥哥,從小和林知夏一起長大,林知夏什麼性格,他最清楚不過了。林知夏非常愛吃,最愛的水果是草莓,最愛的菜式是紅燒排骨,最愛的湯是西紅柿雞蛋湯。
今晚,她能舍棄紅燒排骨,還能舍棄西紅柿雞蛋湯,說明她不是一般的難過。
家裡共有三間臥室,最大的那一間屬於林知夏,最小的那一間屬於林澤秋。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林澤秋本來不想管林知夏。他一直覺得自己的父母太偏心,過度關愛這個智商異於常人的妹妹。但一想到林知夏可能躲在房間裡痛哭流涕,林澤秋這頓飯就吃得味同嚼蠟。
客廳的白熾燈晃了晃,興許是他眼花了。
窗外的冷風呼嘯而過,今夜寒潮來襲,氣溫降低,玻璃窗上結了一層薄霧。天寒地凍的破天氣,怎麼能不吃飯呢?
林澤秋風卷殘雲地扒掉了碗中米飯,甚至沒怎麼夾菜。然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裡,猶豫了大概兩秒鐘,才打開一隻上鎖的抽屜。
抽屜裡,躺著一張泛黃的老相片。
這張相片拍攝於十年前,那時林知夏還沒出生,爸爸媽媽帶著林澤秋拍了一張全家福。林澤秋坐在爸爸的腿上,媽媽牽著他的手,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得到了父母全部關注的獨生子女。
林澤秋拾起照片,找到了壓在照片下方的一百塊錢。
去年回老家過春節時,奶奶偷偷塞給林澤秋一張百元大鈔。但她沒有給林知夏一分錢。
奶奶對林澤秋說:“孫子是孫子,孫女是孫女。孫女都是彆人家的媳婦,你才是我們老林家的根兒。”
這一百塊錢,林澤秋藏了一年多,始終沒舍得花出去。而現在,他把紙鈔攥在手裡,攥得掌心發出微微的汗意。他離開自己的臥室,推動了林知夏的房門。
林知夏閉著眼睛,平躺在床上,雙手交叉疊在胸前,像是隔絕了外界一切聲息。
林澤秋被她嚇了一跳,又見她哭得眼眶發腫,他喉嚨隱有酸澀感。他喊道:“林知夏,起床!這才幾點,你就睡覺了,你是豬嗎?”
“彆吵我,”林知夏仍不睜眼,“我在清洗自己的意識。”
“清個鬼!快起來。”林澤秋拽了她一把。
她甩開他的手:“你好煩。”
林澤秋又伸手,扯動了她的枕頭。她皺著眉頭說:“為什麼你是哥哥,不是姐姐呢?彆人家的姐姐都好溫柔,你這個哥哥最討厭了。”
林澤秋氣不打一處來,乾脆撒謊道:“爸爸給你的一百塊錢。”
他鬆開那一張紙鈔,放在林知夏的床頭櫃旁邊:“彆人家小孩能有的,你也會有。你不用羨慕彆人。”
話音落後,林知夏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拒絕道:“謝謝爸爸,你把錢還給爸爸。我不想去海洋館了。沒必要。”
林澤秋進退無門,站在原地搓手頓腳:“我讓你去,你就去,哪兒有那麼多廢話!我們家又不是沒錢。就是爸爸媽媽,你也知道,他們光想著省錢,沒什麼遠見……”
臥室房門已經開了一條縫。
媽媽端著托盤,帶來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和湯。她抬腳踢了一下牆壁,問道:“你們倆都在這兒呢?”
紅燒排骨的香氣飄進了臥室。
林知夏宛如老僧入定,不為所動。
林澤秋眼疾手快。他把一百塊錢塞進了林知夏的書包裡。他全身放鬆,正在做擺臂運動,眼見媽媽端著飯菜來哄妹妹吃飯了,他連忙幫腔:“林知夏,你肚子叫了,我聽到你的肚子在叫。”
“我不餓。”林知夏固執道。
媽媽坐到了林知夏的床邊。她端起一隻瓷碗,又用筷子把豬肉從排骨上剃下來,再用一隻勺子舀起一勺米飯,添了點白菜、香乾、排骨肉,遞到林知夏的嘴邊:“夏夏,吃一口吧?”
林知夏搖頭:“不要,我不吃!”
“夏夏,你打算一輩子不吃飯嗎?”媽媽問她,“就因為媽媽說了你幾句,你就這樣氣媽媽?”
林知夏張嘴了,一口咬住勺子。
媽媽喃喃自語:“你想去海洋館,那就去吧。媽媽跟你道歉。媽媽今天心情不好,對你發火了……”
林知夏一邊吃,一邊哭:“媽媽為什麼要凶我,還罵我是廢物……你一罵我,我就覺得你不喜歡我。你凶我的每一句話,我都忘不掉,我的記憶力好奇怪,可是你們都不懂,沒有人懂我,沒有人理解我。我好難過,媽媽……”
媽媽用紙巾擦她的眼淚,擦著擦著,媽媽都有點想哭了,哽咽道:“沒見過你這樣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養你。媽媽小時候在地裡乾農活,螞蝗爬到我的腿上吸血,我還得繼續乾活。你外公外婆罵我的話,比我對你說的要嚴重多了。”
林知夏抽噎不止:“媽媽好可憐。”
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她緊緊摟著小狗玩偶:“我能想象到那種場麵……”
“去超市,”媽媽叫來林澤秋,“給你妹妹拿一瓶草莓牛奶。”
林澤秋跑得飛快:“馬上去。”
林澤秋用了他生平能達到的最快速度。爸爸聽說女兒正在嚎啕大哭,就讓兒子拿了兩瓶草莓牛奶,還有草莓味的棒棒糖。一家人使儘渾身解數,總算把林知夏哄好了。
不過,第二天早晨,林知夏起床後,眼球還有紅血絲。
她調整了一下心情,背著一瓶草莓牛奶,兜裡揣著一支草莓棒棒糖,高高興興去學校上學。
今天,江逾白來得比林知夏更早。
按照每日慣例,江逾白撕開一包消毒濕巾,仔細擦拭了他自己和林知夏的課桌。他把桌麵擦得乾乾淨淨,鋥亮反光。
四年級(一)班的副班長唐樂琴路過此地,當場駐足,表揚道:“江逾白,你和你同桌的桌子好整潔。”
唐樂琴是全班最聽老師話的女生之一。老師們經常稱讚她懂事、聰慧、細心、上課專心。平常班上要收班費、收學雜費,那都是唐樂琴一手操持。今天也不例外。唐樂琴帶著一張記名用的白紙,一支圓珠筆,還有一個裝錢用的塑料袋,正在四處收取本學期的秋遊費用。
她站在江逾白麵前,告訴他:“76塊錢,秋遊費。”
江逾白打開書包,翻出一隻Dunhill的皮夾。唐樂琴不認識Dunhill這個牌子,但她一眼看出這個皮夾肯定不便宜。皮料本身是深藍色,拉鏈又是金燦燦的,兩種顏色搭配在一起,竟然能產生和諧的美感。
江逾白兩指探入夾層。唐樂琴看到一大遝百元紙鈔,數不清有多少張。
她猛然想起“一班首富江逾白”這個諢名。
她神色一凜,自動後退一步:“一張一百就夠了,江首富。”
江首富遞給她一張鈔票。
早晨的陽光正好。唐樂琴接過紙鈔,對光一照,驗明了水印:“找你24塊錢。”
坐在江逾白前排的周步峰忽然扭過頭來,對江逾白說:“江逾白,你這麼有錢!那24塊不找你了,直接給我,你不會介意吧?”
“我馬上報警說你搶劫,你也不會介意吧?”林知夏剛好走進座位,順口接了一句。從她降臨教室,到她落座,班上許多同學都頻頻向她投來目光。
因為林知夏今天紮了雙馬尾。
她的頭發烏黑又濃密,發尾稍微有些自然卷,左右兩側都綁了粉紅色草莓發繩,顯得她非常漂亮,非常可愛。
她之所以在今天選擇雙馬尾,是因為她希望自己不同於往日的發型可以分散周圍同學對她眼球紅血絲的注意力。但,她發現,看她的人變多了。
“你好可愛。”唐樂琴由衷地稱讚。
“全靠發型。”林知夏謙虛地回應。
唐樂琴把手中塑料袋提起來,讓林知夏看清了袋子裡裝滿的錢。唐樂琴催促道:“秋遊費,76塊錢。”
“我不去了。”林知夏卻說。
江逾白坐在一旁問她:“你為什麼不去?”
林知夏還沒回答,江逾白左手握拳:“你想在家看書嗎?那我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