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2(1 / 2)

那隻雞, 第二天被傅慧送給了前來打掃的嬤嬤。

聖殿很靜,族老不來講課的日子,傅慧畫符畫到一半,停下筆,聽到的不是自己的心跳呼吸聲, 就是風吹過窗格,帶來的呼嘯。

十三叔再來, 已是五個月後的第二年, 時值春暖花開, 彼時,傅慧正穿著墨紅兩色的祭服, 在練習春耕的祭祀舞。

他喝了酒, 躺在廓下的地板上, 曬著日光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那時傅慧才知道,年前山下發生了雪災, 他隨族人一起下山救災昨日剛回來。

“小慧,你知道嗎?在天災麵前, 人命就像我們腳下的螻蟻,賤/入泥底。去年夏天開始,江北大旱, 江南水淹,死亡五十萬人,災民高達200餘萬。”

“朝廷賑災, 撥白銀百萬兩,200萬災民卻食不裹腹,住無屋,冬天來臨隻能搭草棚子住。”

“鵝毛大雪於夜間悄然而至,一夜之間200萬災民凍死60多萬,雪壓塌草棚砸死17萬。”

“我巫族全族出動,下山救災又能救得幾何!一個冬天過去,凍死餓死,活下來的不足10萬人。”

傅慧停下旋轉的腳步,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探向廓下,從地上撿起朵疾雨打落枝頭的花球,在指尖輕撚。

十三叔每吐出一個數字,聲音就低沉上幾分,傅慧聽著卻沒有任何動容,不曾經曆,又何談感同身受。

常年待在聖殿的四方天裡,傅慧想象不出草棚子是什麼樣子,凍死、砸死、餓死的災民又有何不同,不都是死嗎?

後繼,傅慧又進入了第三視角。

她看到從聖殿離去的十三叔,走向了議事廳。

“小慧沒有同情心,對世人亦無大愛。”

作為民眾與天道溝通橋梁的巫姬,對世人沒有感情……這一刻,巫厲和眾族老才意識到,他們教育的失敗。

聽潮院裡躺在床上的傅慧,眼角再一次浸出了淚。她以為,她以為……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十三叔來得頻繁了,現在才知不是他偷進聖殿的行為有多高明,而是父親和族老們的默許。

半年以後,父親、族老以她年滿10歲,可以主持祭祀為由,放她走出了聖殿。

隨著禁閉室裡族兄族姐們的出來,又有十三叔的插科打諢,傅慧漸漸放下心結,與族人熟識了起來。

偶爾還隨族兄族姐們一起上上課,一起進山曆練,一起參加族內任務。

雖還不能下山,卻也能吃到大家偷著幫她從山下帶上來的食物,聽到山下諸多的風土人情,以及某某地又發生了什麼天災,哪裡又打了起來。

事故發生在她12歲那年的夏天,那年的雨水特彆多,聖殿的台階上都長了青苔,晾在廓下的衣服起了黴點。

江南的堤岸又被衝垮了,父親帶了半數的族人下山,希望能幫把手。

巫族的房屋都是依山而建,那幾日天似破了般,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傅慧不記得,是下到第五日還是第七日,她心頭一悸,從夢中醒來,便聽“轟隆隆”一聲巨響,聖殿的後牆被從山上衝下的巨石砸塌了一半,接著就是蜂擁而至的泥石流,順著石縫和塌陷的牆體朝傅慧壓了過來。

傅慧還在愣神,破窗而入的十三叔已將她護在了身下。

情急之下,她伸手劃了個結界,倒底是應變能力不足,勉力之下隻撐起了半邊。

黑暗中,傅慧從十三叔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十三叔,十三叔,您怎麼樣?”傅慧想動,想起來,抱著十三叔漸漸冰涼的身子,卻怎麼也撐不起兩人身上千斤重的泥石流,“十三叔,您說話啊,您不是平時最能說的嗎?”

“咳,小慧,還……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話嗎?‘在天災麵前,人命就像我們腳下的螻蟻,賤/入泥底。’那天我隻說了前句,它其實還有後一句,‘巫姬可溝通天地,撐萬物輪回!’”

“我不是巫姬,我沒有溝通天地的能力,我撐不了萬物輪回,”傅慧再一次體會了什麼叫無能為力,她淒愴無助道:“十三叔,我求求您,您彆死好不好,您等等我,阿爸說巫是沒有來生的,您等等我,等等我成長起來,等我學會了怎麼溝通天地……”

“十三叔——”傅慧抱著他冰涼的身體,止不住地仰頭長嘯。

那一天,巫族的房屋被埋了大半,一具具屍體於祭台上焚燒,傅慧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在火裡一點點化為灰燼,消失於她的生命中。

她知道了有一種痛,叫死彆,它讓人痛徹心扉,深入骨髓。

“傅慧!”父女倆盤膝相對而坐,巫厲摸了摸女兒披散下來的長發,“為父不能陪你了,東臨的強敵已打到了我們山下,我和族人們要護著百姓們渡江北上。你,儘快走出來吧……”

“阿爸,若這兩年我不貪玩,努力修煉,是不是已經能溝通天地了?”

巫厲的手落在女兒肩頭,“傅慧,若沒有這兩年與族人的接觸,你十三叔縱然救了你,阿爸相信你也不會這麼傷心。可是,你後悔嗎?後悔與他相識這一場?”

“哇——我不知道,”傅慧痛哭出聲,“我不知道,我不希望他死的,要死的應該是我,是我!”

“傅慧!”巫厲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麼嗎?”

“還是說,你當真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珍貴?不要說區區一個十三,就是要整個巫族的人來換你一命,你問問大家願不願意。”

“為什麼是我?”傅慧一把甩開巫厲的手,痛苦地嚎叫道:“為什麼?我不要當巫姬,我不要當什麼聖女,我不要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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