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動,麻。”倪胭隔著綾羅袖,攥住扶闕的手腕,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扶闕便依言,立在那裡不動任她短暫地靠著。紅色的夷香河旁,扶闕端立的雪色身影瀟瀟如風中鬆。
倪胭靠著扶闕一小會兒,待腿上的酥麻感覺褪去,她鬆了手,笑著說:“走啦,可以回去了。”
扶闕頷首,臨行前又望了一眼紅色的夷香河,才和倪胭一起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他隻怪十五年前的自己太過年幼,不過九歲孩童,雖早已被冠上少年天才之名,卻仍舊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場人間慘劇。
但願,世間再無如此血腥殘暴之事。
·
坐在馬車中,倪胭拿起小食盒裡的點心來吃。她瞧一眼扶闕,知道他自從來了夷香河情緒就不太高。
倪胭悠閒地吃著點心,也不主動與扶闕說話。
不多時,馬車忽然一陣劇烈地晃動,車夫尖叫一聲,從馬車上滾落下去。
倪胭暗中一笑,麵上卻是一副驚慌的模樣。她求助似地望向扶闕,扶闕眼中亦浮現驚訝,不過他這種連自己的壽命都不在意的人,早已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驚慌失措。
他推開車門,眯起眼睛望向外麵。車夫已經被射傷滾落,馬車如今無人駕駛,馬兒受了驚,正發了瘋一樣朝前狂奔。
夷香河附近山巒起伏、溝壑不斷,不知道從哪個地方落下去,就是一段不低的懸崖峭壁。
此時此刻,馬車狂奔的方向似乎就是一段懸崖峭壁。
遠處的黑衣人正在朝這邊射箭。
扶闕隻是一掃,將情況收入眼底,而後平靜地將一側的倪胭拉過來,攬住她纖細的腰身,帶著她從馬車跳出去,沿著一旁傾斜向下的草地滾落下去。
他一手緊緊攬住倪胭的細腰將她整個嬌軟的身子貼在懷中,另一隻手搭在倪胭後腦,寬大的衣袖將倪胭的頭臉遮住。
草地上生長的不是青色柔軟的野草,而是不知名的灌木,甚至有些灌木上生長著細小的尖刺。
扶闕護著倪胭一直落到到一處平地才鬆了手,倪胭毫發無損,他的麵頰上卻被灌木留下了兩道淺細的血痕。
倪胭抬手,用指腹輕輕壓了一下他臉上血痕周圍紅腫的地方。
扶闕平靜地看她一眼,又收回視線望向遠處的黑衣人。
倪胭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扶闕算是真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無所不知之人,更彆說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又或者醫理、建築等。
可是這世上哪有什麼十全十美的人?
扶闕到底是個書生,武藝不精。
這些黑衣人自然是倪胭吩咐杏兒安排的,她已經做好了演一出美人救書生的戲碼。
然而……
她似乎小看了扶闕。
她是看不懂扶闕手腕翻轉間,掌心中隨意抓起的石子兒有什麼用。但是她眼睜睜看著那些黑衣人趕過來的時候,地麵忽然生出一陣煙霧,地麵上的石子兒像是觸動了機關一樣朝著黑衣人射去。
倪胭一驚。
陣法。
扶闕抱著她滾落下來的時候順便布了陣?
什麼時候的事情?
倪胭難掩眼中驚愕。
“走。”扶闕平靜地扶起倪胭。
倪胭望進扶闕的眼中,他宛如靜潭的眸中沒有一絲漣漪波動。
倪胭回頭望了一眼,困在煙霧中的黑衣人似乎有些迷茫。那樣子就像……迷路了。
倪胭很好地掩藏眼中的驚詫。
她一邊跟著扶闕疾步而行,一邊暗暗思索。
她有些不太相信這些黑衣人這麼容易就會被困住。如果是平常的殺手倒也罷了,可夷潛會這麼草率?夷潛向來不是個輕敵莽撞之人。她來到這個世界時日不久,不太了解扶闕,可是暗中籌謀複仇十五年的夷潛定然不會對扶闕的本事一無所知。
倪胭所料沒錯。
遠處的山頭上,夷潛坐在輪椅裡。他眯起眼睛,望著遠處山林間,扶闕拉著倪胭的手。
“陣法?”夷潛冷笑。
烏鴉的鳴叫撕裂天空。
夷潛抬手,臨空虛點,動作行雲流水。
困在陣法中的黑衣人循聲望向高處的夷潛,遵從他手勢的暗號,立刻從陣法中走出。
黑衣人聽見了烏鴉聲,倪胭和扶闕自然也聽見了。
回望追過來的黑衣人,倪胭悄悄翹起嘴角,忽聽身側的扶闕詫異自語:“夷潛?”
扶闕的腳步停下,清冷的目光掃過疊層的山巒,落在遠處的夷潛身上。
兩人遙遙相望,皆是麵無表情。
倪胭來不及細想扶闕為何知道是夷潛出手,她悄悄朝遠處的杏兒使了個眼色。
杏兒幾不可見地點頭,手中的箭矢朝著倪胭和扶闕之間射去。
——這是夷潛的命令。
因為既不能暴露倪胭的身份,又不想造成分不清這些黑衣人到底是針對扶闕還是倪胭的假象,所以箭矢要朝著兩人中間射去,看上去又像是針對扶闕,又像是針對倪胭。
倪胭眼中閃現一抹興奮的光。
美人救書生的機會來了!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實力,倪胭自然不能用太快誇張的速度。所以,她慢了一拍。
當扶闕抱住她擋下那一箭的時候,倪胭出現了短暫的呆怔。
說好的書生動作緩慢遲鈍呢?
這怎麼和計劃的完全不一樣啊!
即使受了傷,扶闕眼中的清冷沉著仍舊半分不減。他幾乎是在瞬間這段了背後的箭,忽然掐住倪胭的細腰,一躍而起,跳下身側的斷壁懸崖。
這間山巒層疊,雖然斷壁的高度都不算高,可這樣跳下去也總是有些危險。
杏兒追了兩步,回首望向遠處的山巒之上。見夷潛緩緩搖頭,她略點頭,悄無聲息地擺手,所有黑衣人迅速撤離。
遠山之上,夷潛搭在輪椅扶手的手緊緊攥住。
他望著扶闕抱著倪胭跳下的斷崖,心中鬱鬱。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油然而生。
“主上,回去嗎?”圓兒問。
夷潛沒開口。
圓兒便不再問,安靜地站在夷潛的輪椅後等待著。
夷潛長久地望著遠處,鷹目中冷厲染上了幾分迷茫。
他到底是怎麼忍心讓她離他而去?
許久之後,夷潛緩緩合上眼,冷聲開口:“走吧。”
“是。”圓兒推著輪椅。
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就錯了。
也有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就沒有挽回的機會。
·
藤蔓沿著斷壁而生,服帖地朝下垂著。
下墜的時候,扶闕和倪胭幾乎是同時抓住藤蔓沿著陡立的斷壁徐徐向下滑去,將降落的速度減緩。
倪胭蹙眉,好奇地審視著扶闕。他臉上細小的傷口溢出的血已經凝了結。
感受到倪胭的目光,扶闕看了她一眼,也隻是一眼,而後在藤蔓尾端鬆了手,如之前抱著倪胭滾下山坡時的動作一般,一手貼在倪胭的後腰,一手護在她的後腦,帶著倪胭跳下去。
山下有些濕。
扶闕抱著倪胭沿著傾斜的濕地滾下去,直到最後於平地停下來,終於鬆開了倪胭。
此時,他的眉峰才微微皺起。
“國師大人,你背上的傷怎麼樣了?”倪胭急忙挪到扶闕背後,去看他背後的傷口。
為了防止血大量湧出,他是直接將箭矢折斷的,另一半箭矢仍舊埋在他體內。
“不是要害,拔.出來即可。”扶闕頓了一下,又問:“你可以嗎?”
倪胭對上扶闕的眼睛,略顯猶豫地點了點頭。
扶闕安慰地微笑著,說:“滾下來的時候可能將斷箭又壓進去一些,大概需要將傷口扒開,才能將斷箭取出來。倒是有些不堪入目,折磨你的眼睛了。”
倪胭心想他這人似乎是忘記了這一箭是他替她擋下的。
倪胭沒說什麼,跪坐在扶闕身後,將他衣裳傷口處的地方撕開一些,用手扒開傷口,鮮血立刻湧出來濕了她滿手。她動作不停,任由鮮血灑在她的手上,直接伸手將埋在他肉中的短箭拔.了出來。
短箭拔.出來的那一瞬間,大汩鮮血噴湧而出。倪胭及時用手壓在傷口上,剛要扯下衣裙,卻看見扶闕探手而來,修長如玉的手指尖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撕下的衣擺布條。
倪胭來不及多說,急忙接過來,仔細替他包紮好。
到底是事先有所預謀,杏兒射過來的箭力道都是有所講究,也不是命害之處,如今止了血,幾乎就沒什麼大礙了。
做完這些,倪胭挪到扶闕麵前,抓起扶闕雪白的寬袍衣擺擦拭手上的血跡。
她底說聲:“謝謝。”
扶闕沒應,隻是笑著說:“可惜讓你見了這些血腥,也讓你的手沾了這些臟血。”
到底是凡人肉胎,扶闕的額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隻是他的那雙眼睛仍舊清澈乾泠,沒有太多雜緒。
倪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扶闕許久。
扶闕被她瞧得有些無奈,他微笑著,開口說道:“你不要……”
倪胭忽然湊過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將扶闕尚未來得及說完的話儘數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