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2481 字 7個月前

因有瘟神廟那筆外財,七茜兒從前便覺著自己很富有,可隨著那木轎子在惠王府來回巡視,待一重一重的門被打開,她便覺著自己貧窮了。

不是金銀落地堆成山的那種震撼,而是剛開始巡視,便有家裡管事帶著一個前幾日就抓住的家賊來問事兒的,那賊贓是黑漆漆的一堆物事,七茜兒瞄了一眼,看就是幾個歪七扭八,雕刻也一般的破杯兒,她就沒好意思主動說話。

壓根不知道這賊偷這破玩意兒作甚呢?

被抓住的下仆滿麵絕望,天塌了般跪在那邊猶如爛泥兒癱吧著。

看七茜兒不說話,吉祥家便咳嗽一聲道:“奶奶您看!”她氣極了,手都是抖的說:“這老王府從前就沒個好東西,這是欺負咱不摸底兒呢!”

七茜兒就著她的手又估摸了一次黑漆漆,大小不一的一堆雕花物件,便想說,這是何物啊?我看那賊頭怎麼要死了一般?

怕露怯她卻忍住了,隻端著儀態,見怪不怪的對吉祥家說:“剛搬進來,早早晚晚都要遇到這樣的事兒,他們又不是咱家的人,就把東西給他估個價,送到衙門裡吧,咱初來咋到的,也不好見血,好不容易送走一堆,沒得又添一條在園子裡溜達,就~不好了。”

她這話說的很聰明,說完便聽吉祥家很解氣道:“聽到奶奶說的沒有,趕緊拖下去送走!哼!真當我們奶奶不認識犀角呢,不就是幾個不時興的蓮花杯嗎,前朝犀角還是個東西,整出去也能當個幾百貫意思,可現在破落戶多少啊,那當東西的多了去了,這破玩意兒我們家裡就有的是!”

那舊仆慘叫著被人拖下去,犀角是個名貴物件,幾百貫,進了衙門也夠得上流放三萬裡的了。

看眾仆很解氣的樣兒,七茜兒便一頭冷汗的想,就瞎說什麼呢?我家一個都沒有,還有的是?咱兩輩子,還真就第一回見犀角嘞!

那犀角不是藥麼?從前她在藥方子裡常見受驚方裡就有這一味?怎麼就成了杯子了?真是長見識了。

那之後沒見過的稀罕東西,就更多了,三朝之前價值萬貫,破不拉幾的鬆鼠雕花竹子筆筒,花梨,紫檀,楠木,樟木,楊木隻雕一種普賢菩薩的雕像,家裡就有兩庫。

甭問為什麼這麼多,前前惠王覺著自己兒子是個笨蛋,想給家裡子孫後代換腦子來著,人家就求了一輩子聰明靈透。求來求去人家嫌棄買的昂貴,自己就學了雕刻,閒著也是閒著,前前惠王就成了個雕刻大家,隻雕不賣大家。

再往裡走,七茜兒便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盛景,幾百年幾代人的積攢,就是恭桶也是一庫一庫的,光是一種捧盒,惠王府便做了五代,便哪一代掌家,人也不願意用長輩的遺物啊。

如此就代代換盒,後就堆了一庫的金銀銅鐵木漆的各色盒兒……還有舊衣庫,文房庫,屏風庫,燈籠庫……修複這些物件,就遠比新置辦浪費功夫。

惠王府內殘敗的要命,除有碩大根係天生天養的老樹還活著,那曾在燕京赫赫有名的蘭草園就是個傳說了,而今這園子可叫野草園,那草杆兒能有一人多高。

且這邊一日不收拾好,乾爹便不得歸家,又拿那幾個花園來說,有個養鳥的地方,要把園子收拾出來是小事兒,可白鶴每隻八十貫,要有二十隻,小畫眉鳥一隻得兩貫,得有十隻,去歲京裡流行的倒掛綠毛麼鳳兒,家裡怎麼的也得有五隻,一隻就得五百貫……這種不上台麵的瑣碎錢,隨便都能撒出去,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撒這種錢兒?

合家上下,就沒有一個喜歡鳥的?且一種雀兒一種養鳥人,這養鳥的也得拖家帶口,這又是源源不斷錢的事兒。

乾爹倒是先給了五萬貫,現下一看卻是絕不夠的。那花錢是小,而這種勞心勞力的活計,七茜兒卻不能用包括張婉如,甚至李氏那樣的親戚來幫襯,也不是跟人家不親不信任了,而是這樣的地方是皇爺白給的,就甭吧人性看的太高。

都一樣的年紀,都差不多的品級,你家什麼日子,人家什麼日子?到底錢財一事過於微妙,還是甭試探人性了。

被人抬著花了隻多不少的兩個時辰,七茜兒才把惠王府巡視完。

巡視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惠王府舊仆全數打發走,陳佘兩家婢仆便再少,咱可慢慢來,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慢慢收拾,卻不能再給這座宅子增添更多的損失了,反正遇到錢的事兒,她是誰也不相信的。

從前雖有官兵看守,登記過的大件沒人敢動,可兩年了,這小玩意兒如那犀角的杯子,就不知道少了多少呢。

如今想想便渾身肝疼……,幾百貫不值錢?一畝地才幾百錢好麼!

陳大勝在外街總算得了祭拜完的消息,他這才敢動身,待一瘸一拐的被扶著下車,迎門就先喝了一碗紅色的玩意兒,又被一個傻老道拿著桃木劍左右一番遊走,這才放行。

吉祥正帶著幾個小廝,趴在地上用布塊洗地。見是四老爺,他便趕緊爬起來,笑眯眯的過來施禮道:“老爺總算過來了,四奶奶正在曲子庭那邊盤賬呢。”

曲子不是建築,乃是五百年前的一位書聖,這位以草書見長的書法大家留存在世間的真跡,而今就隻有一副石碑。

後這石碑被第二代惠王以大價格買下,被安置在惠王府前庭小院之中,又圍著這石碑就建造了一座曲子庭。

惠王是不懂書法的,但是架不住人家覺著自己必須得有這樣東西,人家便有了。

陳大勝聞言笑笑,左右看看無人,這才對身後的車子道:“都下來吧。”

吉祥好奇的探頭去看,就見小七老爺伸手扶著一片雲樣的小廝?就下了車兒。

他多機靈,看一眼便知那是個女子,卻沒多問,而是進門讓人抬了三個竹轎過來,抬人去曲子庭。

這幾人進了宅子,便沿著側麵遊廊向右走,路上看到一野貓臥在前院假山上窺視,管四兒便對陳大勝抱怨道:“皇爺也是,說這屋子挨著佘家老宅近便,近便倒是近便了,可您到打發人來收拾一下啊?看這園子破敗的!”

陳大勝左右看看也點頭:“說的也是……”

又害媳婦兒要受累了,他心裡隻覺著抱歉,一路過去便越看越心驚,這?這也太大了。

吉祥倒是挺興奮的,跟在路上小跑著說:“爺,這宅子體麵的很,從前惠王家幾代人,一百多口人都住的舒坦的很呢……”

陳大勝聞言便又吸一口涼氣,他家人合起來,就連人家家零頭都沒有。

將殘茶倒在身後的石碑根兒下,七茜兒並不知這是曲子碑,隻覺著這碑下涼爽,便喊人抬了矮塌桌子,甚至臨時搭建出一個賬房來。

陳大勝坐著竹轎過來,下來便隔著一處細流水看著七茜兒笑道:“娘子如何到這個偏僻地方呆著了?”

七茜兒站起來,就指著那細流道:“這邊涼快呢,那些老井也得掏下才能使,這是活水,我讓他們收拾一下先住著,好歹做飯什麼也方便不是?”

陳大勝立刻讚美:“娘子果然機靈。”

那被管四兒扶下竹轎的葛三素便腳下一軟,又四處看看後,更麵目扭曲的厲害了。

她家跟文人打了幾輩子交道,一看這地方便知是怎麼回事兒,卻不能戳穿,更不敢戳穿,隻能心裡腹誹道,這是曲子碑啊……這是書聖的曲子碑啊!

七茜兒不認識曲子碑,卻認出這是一位身體堪憂的小娘子,如此便問管四兒道:“七弟?這位姑娘是?”

管四兒羞臊的不成,倒是陳大勝爽快道:“這是咱家未來的小七媳婦兒。”

管四兒彆扭的低喊:“哥~!”

陳大勝扭臉瞪他:“咋?你不娶啊?”

不娶你每天粘在人家身邊蹦躂,就差替代啞巴媳婦兒親身上去侍奉了。

管四兒能說不娶麼?他就小心翼翼的扭臉看葛三素,見她低頭不語,到底坦蕩說:“葛姑娘,你彆聽我大哥瞎安排,那我,我自然是願,願意的,那你要是不願意,咱,咱也不能乘人之危,對……對……對吧?”

葛三素沒抬頭,卻就這他攙扶的手,用指甲蓋捏了他一丟丟肉皮掐著轉。

她剛沒了全家,心裡就哪有那麼多想法,說白了就是無依無靠,絕路上老天爺指了這人,還救了她,她就得打起精神跟他過了。

管四兒吸吸氣,忍著疼對七茜兒強笑道:“她,她守孝呢嫂子,現下不能說這個,嘶……彆這樣?老這樣!哎,疼呢……”

葛三素迅速鬆手,身子立刻打晃兒,管四兒得逞一般又扶住了人家。

葛姑娘?這姓氏略熟悉啊?

七茜兒打量一番,最後到底笑到:“這,這是來咱家避難了?”

管四兒連連點頭,還理直氣壯抱怨道:“這燕京老婆娘不好招惹,那吳家這幾天被鎖了不少人去,就總有那老太太去長刀所要一頭碰死呢!”

陳大勝無奈的撓撓臉,給自己娘子作揖道:“娘子受累,葛姑娘實在無處可去了,我那邊這幾日折騰的夠嗆,見天就有人在圍牆外燒紙,我倒是沒啥,就怕葛姑娘難受……”

“大人!”葛三素抬頭對陳大勝道:“小女不難受!就是,就是給您添麻煩了,幾位大人都是仁人君子,卻受這樣的連累。若實在不成,便把小女送到衙門裡吧,隻要能給家裡人伸冤,便是在囚牢裡呆著,小女也心甘情願的。”

七茜兒笑了起來,她走過去伸手拉住她道:“好姑娘,你這是來救我的命呢!”

說完,她半扶半拉著葛三素,就到了碑下麵,先強按她坐下,接著便不客氣的堆給她兩尺高的賬目道:“這是從前這宅子被封存舊物賬目,今兒起,咱先對對東西,待她們簡單收拾出來了,咱還且有的忙呢。”

那說忙活便真忙活起來,隨著一群群婆子捧著新錄好的賬冊過來,七茜兒便抱著幾本,拉著葛三素又上了竹轎,被人呼啦啦簇擁著就走了?

就走了?

被丟下的陳大勝與管四兒對視,好半天管四兒才有些不舍的說:“哥,這是把咱倆扔了唄?”

陳大勝從胸中刮出一口於氣道:“啊,你還指望你嫂子管咱飯呢?”

不打你就不錯了。

這兩人卻不知,自這一日起,霍七茜就真把人家葛三素當成賬房往死了使喚了。

那日日不吃東西,隻胡思亂想的葛三素自入了這老宅子,每天便睜眼賬目,閉眼賬目,也不用人打勸,她後來的日子,每天最多的奢望便是,啥時候開飯?啥時候能讓我歇歇,啥時候能一氣兒睡個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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