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1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9843 字 3個月前

不是一隻知了在樹上齊鳴,這盛夏天氣熱到燎燒的地步,越到晌午,便有一股子將世上一切水分都帶走的氣勢。

胡有貴跟那兩車夫搭話:“這大熱天,可真不易啊。”

馬車距離這邊不遠,那車夫開始沒聽清楚,還分辨了下,看胡有貴真是跟他們說話,這才恭敬陪著笑對胡有貴行禮說:“大老爺說的是啊,那前幾日下雨還鬆快些,這幾天越發了不得了,您看看這樹上的葉兒,都是卷巴的了。”

胡有貴也是一臉噪氣的嫌棄道:“熱點倒也沒啥,就討厭這樹上的知了兒,好不容易晚夕到了,涼快些了,你想睡?真就沒門兒,哎!它也不累,就沒完沒了叫……來來,大熱天,都來喝口飲子去火。”

他露著慣有的和善表情,指指裝飲子的銅壺,又指指那幾塊看上去便很解渴的甜瓜招呼:“這本地頭茬瓜兒不錯,正是吃的好時令,我才將嘗了一塊,就怪甜的,都來吃一塊兒解渴。”

老車夫也是真的渴了,卻不敢過來坐下,隻解下車底掛著的葫蘆揭開蓋兒喝了一口水,這才笑著道謝說:“老爺心善,那是人家鋪子招待您的好瓜兒,我們什麼樣的粗鄙人,怎就敢坐到您的身邊,還吃您的好瓜?”

甭看這就是金鋪門口的小樹蔭兒,那也不是一二般的人物可以坐的,尤其是傳統世家,階級更森嚴,婢仆就怎敢與主人同等高度。

也甭看胡有貴是個穿布衣的,有的人現下還真的有些架子了,他便是不騎錯金馬具的馬兒,那是也不一樣的。

人家不來,胡有貴便一臉無趣的拿起一把蒲扇,呼扇幾下又問:“真不吃啊?”

老馬夫賠笑:“多謝老爺,真不吃,也,也不渴呢。”

他說完咽咽吐沫。

胡有貴特豁達的搖頭笑說:“成,你不敢吃,就來這邊坐著,就是片樹陰兒,能有個啥?誰知道你主家能在那裡麵呆多久呢?”

老車夫是知道主家要呆多久的,自打入京,他們每天出門就是滿燕京金鋪轉悠著,這天氣熱,人家主家進鋪子能涼快些,他們就隻能熬著。

胡有貴又看看因炎熱,人跡越來越少的街麵兒搖頭:“這破天氣,就把爺我煮熟消耗乾巴了!”

這一說,倆馬夫便更燥了。

他們互相看看,到底各自牽著馬車去了拴馬樁係好,又一起小心翼翼的來到樹蔭下,還是不敢坐的,卻尋了樹根的地方,坐在露出來的老根之上。

這邊果然涼爽些,人坐下便舒服的歎息。

胡有貴滿意的笑笑問:“涼快吧?”

老車夫點頭:“哎哎!這地方好呢。多謝老爺仁義,您一看便是個善人。”

胡有貴笑著搖頭又問:“瞧著你們主家這陣勢就不一般,是哪家的啊?從前我怎沒見過?”

倆車夫聽這老爺問話,也沒什麼不可說的,便回道:“回老爺話,咱們是子野藍家的。”

這車夫是個世仆,說起自己主家,就滿麵都是驕傲勁兒。

胡有貴現在是不一樣,可也不知道世家譜啊,他就砸吧下嘴兒搖頭道:“是麼?子野藍家?沒聽說過啊。”

聽他這樣說,那年輕點車夫便著急了,就些許提高聲音道:“怎麼會?老爺可聽曆代技藝蘭闈,常常登名桂榜,才名更是被曆代士林傳播的子野藍家,俺們老爺家是俺們老家最大的金門賜第的大門戶呢,哎~恩~就那種幾百年不斷有良才,還名譽四州八海的清貴人家,您真沒聽過啊?”

胡有貴聞言一滯,他從前倒是聽先生說真正的世家貴族,便是婢仆也是讀過幾本書,還會胡謅幾句詩文的,他一直不相信,如今卻是見到了。

看胡有貴不吭氣,老車夫便拍打了一下小的,轉臉跟胡有貴陪著笑道:“他懂個屁!老爺您人在燕京又一身貴氣,就怎能不知籃家,您是不屑與這憨貨計較罷了,您,您這是逗他玩兒呢。”

胡有貴好脾氣的搖頭:“嘿!這話說的,你也甭怪他,爺還真不知道子野藍家,我才來燕京幾日,才認識幾個人?”

那車夫給了台階胡有貴不下,他就尷尬了,在那邊吭哧半天兒,到底低著頭不吭氣了。

家裡臨來時候,大管事的就提前警告過,他們出門要加倍小心,言談舉止更要慎行慎言,萬不可丟了家裡的體麵,更不敢隨便給主人招惹禍端。

如今可不比前朝,新帝對世家舊門向來淡淡,且家裡在朝中現下也是無人,沒辦法就隻能把家裡的兩個小姐送到燕京侍選。

馬夫心裡後悔。甚至想出了樹蔭躲著,他們寧願那邊大太陽地下曬著,也不想跟這人說話了。

好在也沒煎熬多一會子,他們便見那鋪子又出來幾位男客,這問話的老爺便站起與他們會合,又一起相跟著離開了。

金鋪掌櫃帶著好幾個夥計送出來,又一起躬身相送,等他們走了很遠,他們才直起腰來。

單看這個聲勢,便讓兩個車夫心裡顫顫,一直到周圍沒人了,老車夫才使勁敲著小車夫腦袋罵道:“你個該死送命的憨貨,你瞎說什麼啊!”

小車夫就委屈的捂著腦袋爭辯:“叔,你打我作甚?我又沒瞎說,我的那些話還不是你當初,當初跟我說的。”

老車夫有些氣怒:“沒瞎說?”

他小心翼翼的探頭左右看看,見安全,這才低頭警告道:“你說的那個都是早八百年的事情了,藍家祖宗是這樣不假,可那是在咱子野,隔著幾千裡地呢,這是什麼地方?這是皇帝老爺腳跟的燕京!

你沒看才將那爺的帶勾,那可是獸麵玉帶鉤,咱家老太爺活著的時候咱家還能佩這樣的東西,可到了大爺這一代,你看咱大爺跟幾個少爺,那都是金帶勾,銀帶勾,你這嘴,我就很不得打死你個沒眼色的憨貨!”

他比劃幾下到底沒打,隻無奈的說:“以後就小心著點兒吧,虧那位爺不與你計較,還,還藍家?現在誰知道藍家啊?在這裡,嗨……要不是看你是我親侄兒,我真恨不得……”

他又舉起拳頭,到底錘了幾下侄兒。

旁人不知道,他們這些老仆心裡明鏡似的,什麼子野藍家,早敗了的家門,爵位前朝就沒有了,好幾房的讀書人隻出了幾個芝麻小吏,在子野威風威風,那是嚇唬鄉下人呢。

藍家姻親裡麵,如今連個五品老爺都沒有,真驢糞蛋表麵光,賣爺田維持體麵的人家,若是有辦法,又何苦讓兩個嫡出的大小姐來燕京侍選?

況且,還不是給皇帝老爺侍選,是給幾位皇子侍選。選不上名牌的那種□□的丫頭。

胡有貴可不知道連累了小車夫,他們就跟著頭兒走,這一路他們頭兒都不說話,腳步很快不說,還滿麵陰沉,太陽穴上青筋都突突鼓一路,一直到了六市口子。

陳大勝就停下腳步吩咐童金台他們:“你們分頭去尋我大哥,二哥,三哥來長刀所,就說……就說當初騙著咱們,把咱全家賣了的人,我……我仿佛找到了。”

眾人嚇了一跳,胡有貴上前一步低聲問:“哥?你說真的?”

陳大勝肅然點頭,又說:“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管事的臉,他鼻子上有個大黑痣,他那黑痣上麵還有毛,如今他雖老了,可我不能忘了他,我就是死了化成灰!埋到地下我也不能忘,也不敢忘……”

彼夜陳大勝並未歸家,他們兄弟四人會合,陳大勝便取了牌子,連夜帶著幾個哥哥出城慶豐去了。

沒錯兒,這事兒瞞著誰,都不敢瞞著阿奶,她的兒,她的孫,她家裡的一切悲劇都是從那一場被欺騙的販賣而來的。

幾人連夜到了親衛巷時,已然是接近子夜時分,老太太嚇一跳,讓人掌了燈,披著衣裳坐在炕頭問:“這,這大半夜的,可是出了事兒?!”

打發了伺候的下人出去,陳大忠便帶著幾個弟弟一起跪在老太太麵前說:“奶!咱仇家找到了。”

老太太微驚,壓低聲音問:“你們,你們說什麼?”

陳大勝抬頭:“奶可記的,那年在邑州口子遇到的那個鼻子上有個大黑痣,姓江的那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