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9843 字 3個月前

老太太身軀猛顫抖下,嗓子立刻便啞了,她坐直了,死死盯著幾個孫子,語氣帶著足夠的憤恨道:“你們,找到他了?”

那張猙獰的,刻薄的,惡毒的麵孔立刻就浮現眼前,她的兒孫被綁走,就在不遠處掙紮在泥濘裡,她跪著,趴在地上哀求那人說“老爺,您慈眉善目,一臉佛相,您滿門富貴,子孫滿堂!老爺啊,我們沒有賣了自己啊,沒有賣啊……”

可那人卻手裡拿著一疊子賣身契說:“說什麼呢?我們家大業大,還騙你們這幾個?瞧見沒?這白紙黑字,紅手印都蓋了,錢你們也拿了,怎麼就反悔了?這幫子刁民……我看你老,我也不與你計較,來人趕緊打走,這臭的……”

他嫌自己肮臟邋遢,對自己臉就是一腳,自己的鼻血當時就出來了……

老太太心裡難受卻沒有哭,那些過去的難受如今已經化為怒火,問了話,她就死死盯著自己的孫子,要等個答案。

陳大勝點頭確定道:“是,找到了!那畜生壓根不姓江,他是子野藍家的二管事,名字叫藍安江,孫兒打聽了一些他家的事情,後便分析想,當年皇爺造反就一路死人一路征丁,路過子野那年正好就是譚家軍在征,就譚二那脾氣,他是誰的臉麵都不可能給的,藍家沒辦法就隻能派了那管事出來,從外郡尋上一批倒黴蛋兒頂上,咱,咱家不走運,又男丁一大堆兒的,這便是起因了。”

兩年過去,心傷在愈,戰爭的陰影也在逐漸消弭,陳老太太沒有覺著這個消息意外,她們家就是無依無靠的逃荒叫花子,不是在這邊受迫害,也是在那邊,便是人不收她們,老天爺也沒在意過。

這一路煎熬,其實這老太太恨天比恨人多,可如今找到仇家了,她就靜坐在那裡,半天兒終於憋出一句:“大勝,殺!殺了他!給你爹,給你們哥哥兄弟們報仇!啊?聽到沒?”

陳大勝他們一個頭磕下去,認真道:“是,孫兒知道,孫兒們今晚回來,就是想跟阿奶說一聲,我找到他了,他們跑不了,咱家的仇就要報了。”

老太太咬牙切齒一會,看孫子們又要連夜走,便提醒到:“你們媳婦兒都嬌弱,這事兒悄悄做。”

陳大忠吸吸鼻子道:“哎,知道了阿奶,您自己個保重好身體,以後,您享福的日子在後麵呢。”

老太太沒說話,就安靜的坐著。

陳大勝他們離開,也絲毫不擔心這老太太因氣而身體有個好歹,他們都清楚,經曆了漫長的磨難後,陳家什麼都不多,最多便是鐵匠千錘百煉敲打出來的心,還有一副骨頭。

報仇呢!阿奶怎麼會倒下。

等幾個孫子離開,老太太便靜坐到了黎明。

黎明時分,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那天也是藍色的,卻是墨染過的黑藍。

老太太披著衣裳,就趿拉著鞋子,拄著拐杖來到院裡看天,一直看到那墨藍越來越亮,越來越藍後,天總算是亮了,她忽然就笑了,對著天說:“呀,你後悔了吧?就開眼了吧?可晚了,我還是要罵你的,罵到死……我也是要罵你的!我就是死了,投生成豬成了狗,我也要罵你……”

這年盛夏天是燥熱的,可是陳大勝一行人的心卻是冷的。

而並不知道大難臨頭的藍家,卻在這一天拉著許多禮品在燕京四處尋訪,他們要找當初與祖宗有些關係的舊友老親,想踏上通天路,便得有些代價。

奈何,這大梁朝新貴多為邵商派,便是有前朝的大臣受到重視,藍家前朝都攀不上,何論今朝?

且,隨著過去的世家巨族重新回到燕京,為保富貴,誰不想走這條道?這些人撒錢的力道,比起已經要敗落的藍家,是要強上百倍的。

如此一天折騰,連個門檻都沒看到的藍家宗子藍子立,就大白日坐在一處不大的院落裡飲愁酒。

藍家現下住的這處地方,乃是租住在燕京體麵地方,是距大梁宮三條街,離六市口子不遠的文顯街,這邊最便宜的三進宅子,一月都在一百五十貫,還不算吃喝拉撒,家裡強撐出來的虛榮體麵消耗。

本就是生打生入京,再住的與富貴圈遠些,他的兩個女兒不要說送入皇子府了,便是送與高官做妾氏,人家也未必能看上你。

何況藍家的兩位嫡女顏色並不好,甚至算得上是一般的。

天氣炎熱,住著大宅卻不敢買冰,藍子立就隻能將兩條小腿,杵在這小花園的流水中貪一二分涼快。

他也沒喝一會子,與他從小相伴,一起長大,並被他信任的管事藍安江便進了院子,見到他就小跑著過來說:“大爺,大奶奶跟小姐們回來了。”

藍子立眼睛一亮,立刻扭臉盯著藍安江看,可藍安江卻不敢抬頭道:“小姐們又置辦了點首飾,今日花的倒是不多,也就十幾貫的意思,大爺可莫氣啊!

這原也就坊間常有人說,那尚服局的幾位主管姑姑喜歡去金鋪看花樣,咱今兒沒有碰上,就多去幾日,咱黃道吉日出門,就總有時運到的時候,大爺莫要上火啊。”

藍子立無奈笑笑,飲了一杯酒歎息:“嘿!老爺我不上火,大爺我想上吊,這一月二三百貫的消耗著,老江啊,咱家就要上街討飯了。”

他有些不理解的看著遠處說:“你就說,這新帝咋就不能跟從前的學學呢?你說他要是多選選秀女,咱也不必廢這個功夫了。”

藍安江走過去,跪坐在主人的矮塌邊上,幫他夾了幾口下酒菜勸慰:“您也不要喝空腹酒,大爺,小的還聽他們說,這是不賴陛下爺,這天下吧,凡舉是個爺們,誰不愛新鮮顏色呢?他們說皇後嫉妒呢……”

“屁!”藍子立大罵了一句道:“屁!你聽外麵胡說,難不成你家大爺我納妾還得聽你家太太的?禮法上是這樣,可看誰這麼做了,大梁朝皇帝可是開國的皇帝,他能怕皇後,哼!這就是坊間屁話,你下去吧,我且坐坐。”

藍安江走了沒幾步,便聽到他家大爺在他身後憂愁道:“老江啊,你大爺我這幾日就苦熬的很呢!”

藍安江貼心的扭頭笑著說:“是了,天氣燥熱,大爺受罪了,您莫著急,明兒我就去人市看看。”

藍子立輕笑:“恩,好好看著,眼睛要亮些,彆給找你們大奶奶尋的那些老樹根,沒滋沒味兒的,大爺我不喜歡,那花兒決不能老,花苞兒最好初綻才恰恰好,有點露珠兒的才嬌乖,你說是吧?”

藍安江心領神會點頭,一溜煙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他放下褡褳關起門,便開始造起賬冊來。

他是藍家世仆,相處的久了,知根知底手腳就不乾淨了。

他倒也不敢多貪,這次出門送小姐們侍選,是舉全族的力量合了二十多萬貫錢孤注一擲的。

他就是再貪婪也知道後果,畢竟他是個奴婢,日子要依賴主家,如此貪錢也就隻敢,今日大爺酒錢上抹一點,明日馬料錢上抹一點子,甚至大奶奶的脂粉錢兒,他也是敢抹領頭的。

他這輩子,最不信任人性,便隻信任錢財,這三文五文不多,可卻積少成多麼。

將今日賬目造好,藍安江吃著跟大爺一模一樣的酒菜,他喝小酒到亥時初刻,又去廚子老婆那邊摸了幾把便宜,這才回屋安睡下來。

他卻不知道,這頓酒竟是他在人間最後一頓酒了。

亥時末刻,幾道身影從藍家暫居的宅子牆頭蹦下,這些人挨門往屋子裡灌迷煙。

夏日裡炎熱,藍家不用冰,便做不到門戶緊閉,都是打著竹簾開著門睡的。

因有二十萬貫錢,藍家便帶了不少護院入京,如此夜不閉戶也不擔心。

卻可惜,他們遇到的卻是老刀,未來這些人還會成為帝王手裡最信任的老斥候,對付幾個看家的護院,那是再簡單不過了。

等一圈子迷煙放完,將三進宅子裡的人都迷倒,陳大勝他們便在院子裡肆無忌憚的搜查起來,這人走半圈就在前院邊上的一處廂房找到了藍安江。

如此這喝了小酒,又受了迷香的藍安江,便被左右二十幾個力道十足的大巴掌,外加上一瓢冷水給折騰醒了。

他醒來想喊,卻被人卡住喉嚨骨威脅,那凶人說:“敢喊?便一刀抹了你。”

說完真的拿出刀,對著藍安江的大腿便是一下割肉皮。人家這人刀術好,真就隻是開拃長的厚皮,丁點紅肉沒碰到。

撕裂疼痛瞬間傳來,這藍安江便徹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