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1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1090 字 3個月前

夏日幾番燥熱終於迎來連續幾日的陰雨, 瞬間這燕京日子便好過了。

每天去老宅替七茜兒問安的婆子回來說, 老太太不知道從哪抓了一窩貓, 一養便是三隻。

她也大度了,忽就放過人家崔家太太,再不跟人家刻薄了, 還跟誰都是笑眯眯的,也舍得拿出自己藏起來的料子,說是給李氏她們的孩子製衣衫呢。

難道?是有事情發生了?

可人家老老小小卻都對媳婦兒們隱瞞了。七茜兒不傻, 枕邊人睡的好不好,精神氣象如何, 她是清楚的。

陳大勝從前睡覺偶爾會失驚, 還分成一段一段的睡,七茜兒比他警醒,他有點動作就都知道。

可這段時間不同,他能睡整宿,也不驚了。

這人能好睡,精神頭心情便好, 恰巧這日休沐, 爹從宮裡派了教授禮儀的姑姑來家上課, 陳大勝便賴在課堂不走了。

這段時日陳大勝開始返小, 還露了孩子脾氣,七茜兒在邊上吃苦,他就趴在案幾上嘿嘿嘲笑,讓他走也不肯, 時不時還學會搗亂了。

姑姑姓賈,都四十多歲了,她是從前朝就在宮內,負責訓練秀女禮儀的姑姑,說是脾氣很好的。

人到家裡,七茜兒才知道,人家是不跟你發脾氣,卻絕對有耐心,從她每天睜眼收拾停當出門,她便守在門口將三枚掛在絲帶上的鈴鐺,拴在七茜兒的腰上。

人不跟你發脾氣,就一樣東西學不會,她能重複教你八百遍,都不嫌煩的。

那鈴鐺是最輕靈那種,隻要坐臥行走稍微不端正它就會響。這入了京,興許再過些年還能做郡王妃了,這從前不講究的東西,現在便得學起來了。

不大的廳堂內,轉圈擺著類似階梯的東西,七茜兒便挺胸拔背正頭平視,步幅不得大,後腳跟接前腳尖兒的小步行走,禮書將這種步伐形容為,堂上接武,便是一個腳印接著一個腳印的,慢慢,慢慢行走。

彙報賬目的婆子來來去去,也見怪不怪,該怎麼彙報便怎麼彙報,七茜兒也麵無表情的接受指導,一邊練習,一邊兒管家,也算是兩不耽誤。

她學東西的態度是相當好的,從不說累,人家怎麼說,她便怎麼做,更不會像旁人那般抱怨。

任何學習對她而言,那都是成長,都是極其珍貴的機會,她又怎敢說煩,她本就出身不高,如賈姑姑所言,毫無基礎必就要吃大苦,這才能坐臥行走皆顯儀態。

可到底是不習慣,今兒在越階的時候,鈴鐺就響了一聲。

一塊打人並不疼的板子忽伸出,啪~的就板在七茜兒的背上,堂下婆子立刻肅然,可……卻有不合時宜,嗤嗤嗤的笑聲於正中處傳來。

七茜兒從木板搭建的台階走下,路過端果子侍奉丫頭身邊時,她便笑的“優雅”,微微翹指頭拿起一枚果,反手就擲了出去。

陳大勝滿麵是笑的抬頭,接了果子,卻語氣誇張的低聲喊了一句:“哎呀,四奶奶好狠!”

說完哢嚓咬了一口果兒,邊咀嚼邊問:“我說,賈姑姑。”

甭看賈姑姑年紀大了,人家這禮儀是真的潤到骨頭裡去了。

聽到小祖宗喊自己,賈姑姑便收了板子,將雙手慢慢放在小腹極合適的位置,這才將身子半轉,露出特優雅的笑容問:“陳侯有何吩咐?”

嘖,這姿態漂亮!跟人的長相沒半點關係,反正,就怎麼都是個好看。

陳大勝看看斜眼看自己的媳婦兒,便露出一點點裝出的低姿態道:“姑姑累了吧?”

賈姑姑微笑:“多謝侯爺體恤,這才剛開始,奴婢並不累的。”

陳大勝往後靠了下,臉上依舊在笑,語氣卻不容置疑:“姑姑累了,今日暫且到這兒,便明日再來吧。”

賈姑姑吸吸氣,就微笑福禮道:“是,那奴婢明日再來。”

等賈姑姑離開,七茜兒歪脖往外看看,等她走遠才笑了起來,她邊解腰下的鈴鐺,邊對陳大勝說:“這就是個古板的老實人,這麼些日子了,你明明知道她不懂變通,又何苦欺負她?”

陳大勝臉上多少帶了些矯情,恩,這個表情就越來越像他爹。

他語氣有些譏諷著說:“沒得日日大早上就候在屋門口的,她不累,我都累了。你也是,想學便學,不想學打發了她就是,咱爹也就是讓她來跟你說說那些東西,她到好,就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了,還日日端著一張後娘臉,誰願意看啊!”

七茜兒坐下,接過陳大勝為她倒的茶水低頭淺淺喝了,放下杯子,這才笑著說:“聽你這話的意思,你還覺著人家為難我呢?”

陳大勝愕然看她:“這還不是為難你啊?”

他在意自己,心疼自己,維護自己,七茜兒當然高興,她將手放在舒適的地方這才說:“那你還真是冤枉賈姑姑了,她倒也沒有旁個意思,就是咱爹讓她來教,她便來了,像是這樣一直來回練習,卻是我自己的意思呢。”

陳大勝有些不解。

七茜兒卻看著外麵瀝瀝啦啦的雨線笑著說:“所謂入鄉隨俗,這大燕京來來去去,光這葫蘆街便有多少富貴人家,我從前也想,索性學著乾娘的脾性,我活我自己的,自自在在想怎麼便怎麼,她們又能如何?”

陳大勝眼睛一亮,就確定的點點頭:“對呀!她們能如何?反正,你想怎麼便怎麼,我,我卻總能護住你的。”

可七茜兒卻搖頭道:“可是,乾娘不願意呢!她總想多幾個茶會,多被人尊重些,誰不想被人讚美說好,她說她很累,每次到了我這邊,說起那些閒話就總要掉一次淚。

再說,我卻也不用你護著,練這些也不過是怕……怕咱的孩兒被人說~你爹是個屠夫,你娘就是個土匪,咱如今受些罪,多吃些苦,好歹也要孩子出門體體麵麵,少被人非議才是。”

陳大勝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媳婦哪來的破毛病,就總是張嘴孩兒,閉嘴孩兒。

當然,他每次聽到這話,他心裡也是一陣酥軟,就覺著甜蜜的很。

想到這,這廝便伸出手拉住自己媳婦兒手,來回摸了一會歎息:“也是,宮裡的娘娘算作這天下女人中最大的,可她也不自在,皇爺稀罕新鮮的,她便要跟人家姐姐妹妹,親親密密。

太後娘娘們也尊貴,可一個為了家族便在宮裡把自己活成了泥菩薩,處處都要彰顯品格貴重,這不是做給皇爺看,是要把自己逼迫到便是下任皇爺登基,也挑揀不出她的毛病,江太後更退避三舍,就連燕京的土都不敢踩……”

七茜兒也是同情的歎息:“是呀,誰人又是給自己活的?咱們現下已經算作不錯了……我就很知足,現下想要什麼,我就有什麼,想吃什麼便可以吃到什麼,能不被生計逼迫的處處妥協,我就看做是人間好日子。

到是你聽那狂生醉客,張嘴閉嘴獨行天涯,風來雨去放誕不羈,我就不相信袖兒裡一個銅板都無,這幫人也能狂放的起來?咱啊,過的是人間的日子,便不要有那些神仙念頭,這才是過日子呢。”

陳大勝一直點頭,手卻沒放開,直到聽見外麵傳來一串兒木屐聲兒,他這才無奈鬆開道:“娘子說的總是對的。”

七茜兒心情好,便坐下使出新學的本事,給他啃了半個的果子削皮……

燕京是個極老的王城,住在這城的第一任帝王是讓人修建過地下水的,可是偌大都市,幾百年下來平時看著還可以,隻一下連陰雨,京裡的地溝子便往地麵反著惡心的味道。

尤其是地勢低的地方,半城積水流下去便成了沼澤地,如此,燕京有雨之後,那貴人穿的木屐都要高上一寸。

今日清早,胡有貴與管四兒起來,就各自梳了利落的頭發,戴了鑲金嵌玉的發冠,穿了從前根本不會穿的寬袖圓領,青織仙鶴紋細絹的夏衫,外麵還套了一金一寸的素色紗,這是如今燕京時興的款式,粗看雖簡單,但好東西便是好東西,那罩紗隨著光線會流光溢彩。

站出去憑是乞丐的眼,都能一眼就明白這是貴的,還是特彆貴那種東西。

換了特高的黑色大漆木屐,這兩人出門不騎馬,卻在一眾婢仆的環繞下,上了裝飾華貴的馬車。

這馬車自然也裝飾奢華,馬匹身上一百八十多件配飾一樣不缺,皆是上上的錯金手藝,還有他們坐的那車,也是燕京如今時興的樣兒,名貴木材雕曲花的紋路,外部還圖了十二層大漆,一看便富貴無比。

不提管四兒年少英俊,就隻說胡有貴,他本就生的好看,再這麼一收拾,竟渾身都散發出一種,高在枝頭傲雪寒霜令人不敢褻瀆的氣質來,更如那白玉蘭花清麗高雅,簡直就漂亮的緊了。

雨中乘坐敞車,三重薄紗依舊蓋不住那一抹人間美色,這就引的一路上無數目光打量,更有恰好年華心裡住著春姑娘的姐兒,隻一眼看到從此便不能忘了那夢裡才會有的俏郎君。

被人看的窘迫,管四兒便抱怨道:“頭兒也是,就隻讓哥哥你一人去便是,我現在是吃不敢吃,喝不敢喝,怕弄臟衣裳就束手束腳,為何就非要我也去?”

胡有貴也未曾這樣打扮過,他昨晚就練習了一晚步幅,他也緊張的很,也沒被人這樣看過,聽到管四兒還敢抱怨,他就惱怒道:“還用你說!老子就恨不得一刀下去哢嚓了事,也不知道頭兒怎麼想的。”

“就是!”

可憐這兩個倒黴蛋,就這般抱怨著,一路去了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