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1188 字 3個月前

管四兒輕笑:“怎麼沒意思,意思大了去了,知道麼,從此你是我的仇家了,我與你是仇家,當朝瑞安郡王便是你的仇家,郡王是你的仇家,那麼當今聖主便是你天然仇家,不信?會讓你信的,你到想死,我呢,卻不會讓你死……”

他忽站起,走到大堂邊,將滿麵驚恐的曾氏子嗣看了一圈,他估摸下年紀,一把抓起一個清秀書生打扮的青年,拎雞雛般把他拽到曾氏麵前,一把將之甩到地上,曾氏倒吸一口涼氣。

伸出雙手無力阻止,卻看到這,這,這惡人抬腳就踩在她兒的臉上,他笑的極陰損道:“這是你的小兒子吧,看這摸樣?是不是還是個有出息的?”

“啊~!”一直很冷靜的曾氏忽然瘋魔了,她衝上來,雙手紅腫的就抱住管四兒的腳使勁抬:“你做什麼,你做什麼要殺要剮你衝我啊!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我做的!跟他們沒關係……”

她怎麼可能搬的動管四兒的腳,管四兒就譏諷笑道:“衝你?那多沒意思,老子就是個虛候,那也是個候爺,你家又算作什麼東西,而今可是永安年了,你也敢偷了老子賣了,你還想一人抗這罪過?美夢做多了吧?

就憑你手裡的人命,該被你牽連的,有一個算一個,就一個彆跑……便是逃脫了這回,有老子在朝堂一日,便沒你姓趙的前程了,欺負嬰兒算什麼本事,你且安心,你這五個崽子,教育出你這樣毒婦的娘家,老子一個都不會放過……”

最在意的被威脅,曾氏便完全崩潰,她看自己心愛的孩子,被碾壓的掙紮不得,而她無力反抗,便一直喊救命,她求一切人救命,她的丈夫躲了,她的兒子不看與她對視……

提淚橫流,她趴在地下四處求援,想抱李氏的腿,哀求說:“妹妹,妹妹,咱們好過,你忘了?我還給的阿貓做過裙兒,給你媳婦兒見麵禮從來不小氣,我就這一樣對不住,求求你,我下輩子做牛馬贖罪,就罰我永世不得托生成人都可以,什麼罪過都是我一人做下,跟五兒無關啊,求求你,你千刀萬剮了成不成?”

她揚起臉看著李氏,苦求道:“打!使勁打我,哦,你不是要剖我的心麼?”

她猛的撕開自己的衣裳,露出一片全無遮擋,全然忘記羞的笑著說:“來……來剖……”

這話卻沒說完,便被人扯著頭發甩在地麵之上,管四兒啐她道:“現在,怕了?”

曾氏吸吸鼻涕,點頭如搗蒜般服軟道:“怕,怕死了,怕死了,真的怕了,我怕了……”

圍觀者都不說話,也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總之言語難以描述。

管四兒蹲下,幫著無恥婦人將衣裳合上道:“給女子留點臉,你不要臉,你的子嗣,你親人家的女子還要在這世上存活呢。”

一番折騰,曾氏便抓住自己的衣裳留下了眼淚,她邊哭邊笑道:“我也是要死的人了,就不能給點臉麼?”

管四兒默然的搖頭,曾氏便陷入久遠的過去,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終於說:“晚了啊,晚了啊,從第一回起,我便知我是瘋了的……十二上我阿父開文會,看到他,我便入了魔障,那時候多好啊,無憂無慮的。

我們縣的學子便都來我家坐著,我就與姐姐妹妹躲在屏風後看他們清談,他可真好看啊,一院子的人,我就隻能看到他,就數他威風,就像天上的白鶴一般,我都看呆了。然後~我三嬸就笑我,她問啊,乖囡,你在給自己找夫婿麼?

我就說啊,是呀,那個最高的鶴兒,最好看的,就是我的夫婿了~全家都笑我……都笑我,我自己也笑,後來才知,他是名滿天下的才子,是鳳梧書院的俊才,我是那般的喜歡他啊……”

曾氏回頭看向神魂已破的趙長溪歎息:“他啊,現在也是這樣俊俏,可我卻這樣的恨他……”

趙長溪愕然看向曾氏,可曾氏沒看他了。

曾氏說話的聲調仿若回到了十二歲,那個小姑娘稀罕上一個優秀的郎君,她想嫁給他,就拚命的讀書,拚命的學本事,一日一日的巴望著,終於長大,終於兩家門當戶對,十六歲她得償所願。

她笑的如一個新娘般道:“十六入趙門,曲身敬姑舅,老母家中泣,悶悶不得安,嫩芽方吐珠,獨身過千裡,一生付一人……我當初是那麼高興呀,在在故鄉我也才名在外,摸樣俊俏還四德兼備,有多少人求娶我,我卻誰也不嫁,我阿母愛我就如了我的意,歡歡喜喜嫁給了我喜歡的人,我一高興啊,就給我的陪嫁丫頭起了一個新名字,多如意……嗬嗬嗬嗬嗬,多如意……”

跪在一邊的多婆子白著一張臉看著自己的小姐,淚流滿麵喚了一聲:“小姐。”

曾氏本不想說這些事情,可是她也隱瞞不了了。

她落魄狼狽的笑著,滿口是血的笑著:“我帶著我的嫁妝,歡歡喜喜的來了,我做了一路美夢,我要給他生許多許多與他一樣的孩兒,可惜……千裡迢迢的我來了,新婚第一夜他卻撇下我,列位看官,能信否?新婚第一夜,他撇下我?我離家一千三百裡嫁給他,就因宮之儀寫了一篇優等文章,他就把我舍了,舍了!!”

趙長溪身軀搖晃,扶住身邊的柱子搖頭不敢相信。

曾氏已然豁出去了,就一點不給他留臉開始說:“趙家那麼大,人那麼多,我卻隻認識他,可他卻舍了我,從夕陽上蘭亭到孤月愁煞人,便,什麼夢都碎了,什麼都沒了……我問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了麼?”

她看著周圍人,忽然大喊一聲:“可我的娘家,我回不去了啊!!!回不去了啊!!”

管四兒有些納悶,自己被拐賣,竟是因為一個女子獨守洞房,他的夫婿竟挑燈做文章去了?

曾氏一手捏著衣領,伸出另外一隻手在空中抓撓幾下,什麼也抓不住,就一陣咯咯笑著道:“我以為總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他不來,不喜歡我,是我不夠好麼,那我要更加賢惠些,更加溫柔些,更加耐心些……沒用啊,該做的都做了,可宮之儀這個名字,從此便與我這破日子分不開了,新婚之夜他有上等文章,十月懷胎,他們要鳳梧賽文,我掙紮三日方艱難產子,一句好言好語沒有,我家那個東西,竟為輸了人家一籌,他絕食了……嗬,他不吃飯了?

我的婆婆怪我不會侍奉夫君,我隻能忍痛含淚還得去勸慰他……那時候,我便明白了,隻要他不爬的高高的,隻要他贏不了宮之儀……他的眼就永遠落不到我們孤兒寡母身上……”

“你,你胡說什麼?如何就是孤兒寡母了?”

一直沒說話的趙長溪,語氣顫抖的忽說了這麼一句。

可是曾氏卻沒有回頭,隻是訥訥道:“他們都對我說,你的夫婿是如此的優秀,你的夫婿是多麼風光霽月,他人中龍鳳啊!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可我冷啊……三十五年夫妻,沒有一日人家不頭懸梁錐心刺骨,一心就想贏宮之儀……哈哈,誰敢信?

隻要宮之儀贏了他,我們的日子便不能過了,宮之儀得了解元,我們便全家不能吃飯,人家把桌兒都掀翻了,人家好不容易兩次赴京考了個進士,我那時候就想……神靈啊,你們總算給我活路了,哈哈哈,不給活路!”

曾氏咯咯笑著看向捂臉的趙長溪,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什麼活著,便說:“我準備了整整一年,懷胎三月,我便開始派人去燕京尋個宅子,我以為我逃脫升天了……哈哈哈,莫道鐵為腸,鐵腸今也傷(清,關鍈),到頭來,還有幾幅肝腸與你傷啊趙長溪,人家忽就不做官了,燕京的宅子就白買了,還要搬到山上去?人家宮之儀想教書了,趙長溪就也要個桃李滿天下了……

我恨啊,我都不明白我是缺胳膊,還是少了腿兒……怎麼就把這日子過成這般糟糕的模樣,我恨,我就很不得一把火燒了,燒了那鳳梧山!我越陷越深,我布施焚香也是一身醃臢,十輩子都洗不乾淨一身汙垢,哈哈哈,可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啊?”

那婦人忽然開始唱曲,都是思春的小調兒……

管四兒搖頭,到了這個時候,隻要有眼,有心略想便都懂了。

這婦早已瘋魔,她無膽反抗丈夫,便報複一個嬰孩,她走卻被孩子拖累掙紮不得,她報複,甚至給丈夫塞了一個奸生子想汙了他的名聲,她墮入魔障越陷越深……

是想不到,卻又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曾氏徹底瘋了,她在原地絮絮叨叨一會追憶她在娘家的好日子,一會說著她人生最好的時候,一會子又露出瘋癲,罵出一串粉頭妾氏的名諱……

管四兒到底不想聽了,他站起來走到早就氣的綿軟,半靠在長子懷裡的李氏麵前。

緩緩蹲下他對李氏說:“娘!走吧,兒背你回家……”

天色朦朧,透出黎明的光。

曾氏已經忘記羞恥,露著前胸,雙手比劃的飛快,正在敘述自己的人生,憋了一輩子的仇恨,一時半會子,怕她也說不完了。

管四兒背著自己的娘離開這地方,他們走到門口,宮先生無奈搖頭,甩袖要走,卻聽到身後有人喊他:“師,師弟?”

眾人回頭,就看到趙長溪滿麵哀求看著宮之儀道:“我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都洗不乾淨身上的罪孽,可,我的孩子,他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宮之儀卻不等他說完,徑直走到他麵前,雙眼冒著火焰的死死的盯著他。

最後便是一聲:“呸!”

那是一個極幸福的清晨,管四兒腳步輕盈的背著娘親回到學士街,從長長的牌坊下走過。

管四兒將陳大勝頭回來,將這些看做貞節牌坊的事兒說給爹娘聽,他們便笑的眉目舒展。

這天上的雲啊,它們就自在的飛著,這牆頭的藤蔓,它就隨心的枯萎。

他們遇到許多人,不待人家說話,宮先生便拉住不認識的說,這是我兒。

沒人敢打攪這種團聚,便是陳大勝心裡再憂,也隻是默默的隨著弟弟到了巷子口,再默默的看他們遠去……

那家人回到屋裡,李氏便親自下廚,想給兒子烹一頓早飯。

做娘的問兒子:“乖兒,你想吃甚?”

乖兒說:“娘作甚,兒吃甚!”

後來他們便做了一大堆,又團團坐在圓桌邊,每一個人都給管四兒夾菜,看他吃的好,他們就高興,看他的吃多,全家更高興。

吃飽了,他們睡不著,就什麼都不說的坐在廊下,也不覺著寒,隻覺著風很好,人世圓滿……

這日趙長溪自儘家中,曾氏被帶走從此不知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