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四果又是四乾果,有圓眼,榧子,蓮子肉,大蒸棗。
使這八樣打個外圈兒,接著便是蜜煎兩樣,青梅荷葉,蜜八寶。
又有鹹酸口兩樣:香絲梅薑,山楂魚圓肉。
下酒蠟燒四樣:臘雞,臘鴨,皂角鋌子,火腿。
勸酒八大樣兒:羊舌羹,沙魚燴,六色繭兒,蛤蜊生,血粉羹,燒羊肚,片羊腿兒,潤雞潤兔兒雙拚。
最後再上五斤三家溝十五年陳釀四甕。
這是上上滿席,連老酒二十五樣吃食,在座的這些人,都是好東西吃過無數的,然而吃這些,卻要選著時令來,有些東西先天不好碰到一起去。
可人家團頭兒順溜街,誰家私藏了好東西是瞞不過他們的。
最最難得的是,這一席味美,不是酒樓子,宮裡的那種味美,就是街坊人家逢年過節,一準要吃的年頭大菜的那種滋味,此種味道才是人間絕色,最是下酒又下飯。
待佳肴擺滿,霍家沒有男丁做陪客,陳大勝便主招待,舉杯請了三次,眾人開始下筷子吃了一番,頓時五臟六腑都給伺候的舒舒服服,那叫個妥帖。
常連芳放下勺兒歎息:“從前倒是聽小嫂子說過一嘴,她們都是跟著犯官女眷過活的,想是生來見到的太多不好,便無論如何不想與那些人一樣了吧。”
管四兒提起酒甕給自己倒了一碗:“我昨晚回去問我爹,說啥是團頭兒?我爹說,團頭就是外地親戚,若生人入京,囊中有錢十貫,租屋飲食,日常家計隻能用一月。
若有幸是百工百藝人家,便能尋你那一門手藝的團頭,他若承認你,事事就與你安排妥當,從吃到用甚至你來錢的路子,都給你妥妥帖帖安排順暢,這十貫便夠你使喚半年的,能在街道坊市混成團頭兒,那都是能人!我哥這五姨姐,嘖,那就厲害了,比我小嫂子都能夠。”
他這話說完,柳大雅插話:“厲害這個事兒吧,分情況,咱從前艱難,厲害點沒錯,我說陳侯,你這都倆了,小嫂子肚子裡還揣著一個,你這姨姐那你也得上點心不是,不瞞你,我家有個……”
他臉上露出一絲絲巴結的樣兒道:“……嗨,就我親親的叔家有個不錯的堂弟,年齡與五姨姐相仿不說,他也是很有……”
陳大勝立刻一擺手擋了這話,他看看那邊已經手拉手,一人抱著一個孩子逗弄的姐倆就覺著心裡滿足。
自己媳婦兒從前總是虛空著,仿若自己做一點兒不好的事情,便立刻能舍了他飛去般,他就總害怕。
現在好了,秤砣姨姐來了,自己媳婦兒一下就食人間煙火了。
姨姐必須伺候好了。
想到這裡他便笑著說:“以後這話甭提了老柳,不瞞你~成不了!茜兒問了我姨姐好幾次呢,人家卻說,她就這樣了……實在是回不到相夫教子的日子裡去了,她還說,她如今喜歡給旁人做主,又好強,若是找個強勢的,不是她打死對方,便是人家弄死她。若是找個老實懦弱的,她又心有不甘,你說咋辦?”
然而柳大雅是個看家重的,便進一步勸阻道:“這話說的,如今你們年輕力壯,就什麼狂話都敢說,可好端端的孩子生下來,人家各有各的日子,又憑啥給你們照顧一個不想嫁人的姨姐兒?
好兄弟,你聽哥哥一句,我好歹長你們十幾歲呢,哥哥我吃過最大的虧,可不是從差事上來,哎,這差事兒上咱推脫,大不了不做了,可親戚是啥?尤其是姨姐兒這樣的好強人,到時候孩子跟她隔著一層……”
這也是個碎嘴子,他正嘮叨的起勁兒,那邊卻有親兵領著一個戴著布巾的小孩兒過來了。
陳大勝一見這孩子就笑了,他站起來,親自領著孩子過來坐下,等這孩子坐好,陳大勝便拿著小碗,一樣菜肴給孩子弄了一點兒,讓他坐在席上自己吃。
這小小的人兒,卻做出大人的樣子與諸位大人點頭見禮,道謝之後,也是一點不在意的解開了麵上的布帕。
瞬間滿桌子吸氣的聲。
見過他的人到沒什麼,可是沒見過的人,尤其是柳大雅與唐九源,便滿麵可惜,真是心疼不已。
至於常連芳,軍中這等疤痕不稀罕,他也就是好奇這份年紀,咋弄了半麵刀疤?
這孩子隻十歲出頭的樣兒,一半臉玉童子般好看,可另外一半臉卻有一個凸起的紅疤條兒,足足一拃兒長。
若一般的長相有這疤還能忍耐,可這孩子那半張臉實在好看,這一對比就格外可惜了。
這孩子正是在斥候訓練處那邊呆了小半年的百如意,七茜兒原本想將他放在辛伯那頭,偏偏陳大勝也相中了,便帶了他走。
前幾日這姐倆相認,陳大勝也是尋思了許久,自己跟皇家關係太近,手裡又握著機要,未來兄弟們早晚各成一片基業,都是手握權柄的,偏偏家裡有個這樣的五姨姐,這就是漏洞。
他是真的不嫌棄五姨姐,甚至對五姨姐很是佩服的。
相反,五姨姐成了他陳大勝的親戚才叫個倒黴呢,誰不想跟他做一條杠啊。
咋辦呢,為安全計,陳大勝也得早給這位姨姐做個安排,不然明兒勢力越來越大,這就是個漏洞,害了他能應對,害了五姨姐咋辦?
待一頓飯各懷心事兒的吃完,陳大勝便放下筷子跟柳大雅他們道:“幾位,今兒你們趕巧了,可既然來了,不若就給我們做個見證吧。”
常連芳放下筷子,看看那孩子,仿佛是想明白什麼便點點頭笑了起來道:“我就說麼,老霍家的閨女果然與眾不同,祖傳的又狠又辣,偏你不管~你還慣著?”
許是怕傷到孩子,他便假意摸摸麵頰,對陳大勝眨巴眨巴眼睛繼續道:“我等著你的下場呢,哎……她才多大,她說你就聽?”
陳大勝點頭:“不聽怎麼辦,沒咱們的時候,人家五姨姐也活的好好的,走到街裡,提起霍九郎,滿燕京知道她是個姑娘,你看誰敢不尊重?五姨姐說,這輩子就這樣,真不改了。”
看百如意吃乾淨湯羹,便笑著摸摸他的頭,從腰下解開一塊玉佩遞給他吩咐道:“如意去廚下幫我跑個腿兒,就跟老先生說,這頓席麵做的比燕京一等的酒樓還要地道,這是謝禮。”
百如意站起,雙手舉著接了玉佩,轉身就往廚下去了。
等到百如意走遠,唐九源也好,常連芳也好,這才各自憑著立場勸說起來,你既然心疼姨姐,你就給找個小點的,好歹麵上無疤的孩子養活。
這叫什麼?先天短著一條腿兒,送個毀了容的,絕了入仕路子的孩子過來?家裡又不是養不起?
那好孩子送來,不多說,隨隨便便養著,憑著在座的關係,也不愁給姨姐兒弄個安人體麵,你就咋想的?
陳大勝卻輕笑道:“咋想的?嘿嘿,都沒錯兒!皆是好心,可我們五姨姐說了,這輩子就是街巷裡做團頭兒的命,為這份尊重,她就不改了,你們說的簡單,弄個全喚孩子,還讓他做官?
好麼,小時候就咋也好說,可人心易變啊,若長大成家,滿大梁朝打聽去,憑著哪戶官宦後宅,坐著一個團頭兒老太太?”
陳大勝這麼一說,眾人便都不吭氣了,畢竟都是外人,該說的也都說到了。
陳大勝看著遠處,霍五蓉已經指揮著神婆擺起了香案。
他也是無奈:“我家裡缺啥?啥也不缺!甭說養一個姨姐了,我媳婦就是有十個姐妹,我陳大勝養活的起。可人家不願意啊!我媳婦這樣,嘿!
照你們說的抱了小子來,有我們照看著還好些,可那也是麵上的事兒,關起門來誰家還不夾悶屁兒啊,如意這孩子哪兒不好了?人品,性情,這都是考驗過的,我信這孩子,等我五姨姐明兒老了,就把團頭傳給他,那也是舒服日子,這孩子不能做官,對這邊來說是好事兒!你們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作者有話要說:今兒這一章因找資料,還有私人事情,就整的草率。
明兒細化吧。
最後,有關於今天提及的菜肴,我參考了《宋元生活》等書籍,明代席麵不太全麵,因此,菜肴多有湯菜的痕跡,湯菜便是羹鼎烹飪方法演變去的,在此說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