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218章(1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3709 字 3個月前

辛一劍如熟知江湖一般知道自己的小主人,甭說三十人大鋪,便是掌櫃所說的上等屋子,也隻是掌櫃心中的上等。

如此,被遠道人山川河流,風土人情所蠱惑的謝析木看了所有的房間後,他的遠行夢便破滅了。

也不是矯情,有選擇的情況下,他選受不了。

就隻說一樣,一家接待了百年轎夫,腳夫,粗鄙鏢師遠行客的老店,它的房間隻要推開門,什麼都沒有什麼映入眼簾呢,他就先聞到了軍營茅廁的氣味。

小伯爺在自己家都不用茅廁,他用恭桶的,給他伺候恭桶的婆子一月拿兩貫錢,逢年過節主家還要賞衣賞食。

他一天能拉尿幾次,這般輕鬆的活計可不是有人搶著做,還搶不到,更不敢怠慢了。

可陳家養孩子,除了安哥兒,餘下的連他在內那是根本不慣著,到了年紀都要丟進軍營,刑部大牢,甚至更遠的地方去曆練一下的。

而跟養父多次去過軍營的他是知道的,那軍營外的荒地,老軍營的就茅廁就都是這種味道。

一模一樣的辣眼嗆鼻,瞬間堵的你說不出話喘不上氣,眼淚先刺激的嘩嘩流,尤其是夏日裡可以直接當刑房上臭刑用。

謝析木舉袖捂鼻息,直接倒退三步。

寶根憨厚的看著貴客,他知道這樣金貴的小少爺也不會住在這裡,人就是看看新鮮,那就看唄。

可當這位貴客向後退了幾步,你也不能從他的臉上察覺出他厭棄,那是人家少爺家教好。可,厭棄便是厭棄,這到底是自己家的買賣。

他便氣憤抱怨說:“少,少爺,您可不知道那幫子人,就就~就那麼大的人了,夜兒裡多走幾步道兒的事兒,外麵,外麵這麼大的院落,他們偏偏要在門後解決……”

寶根說的是本地鄉音,說的快了謝析木大部分不知何意,卻能聽出重點,好像是那些客人來了,尤其是冬日半夜裡不想出去,就在門後解決了……嘶……還能這樣麼?

漲見識了。

自己到底是淺薄了,還以為在如意哥那邊看到的一些人一些事,已經是很極致的貧窮,很極致的為難了。

卻有這樣的。

待看了所有的屋子,謝析木便拖有些重的步伐去至院中,慢慢的坐在了辛一劍的身邊。

夜色漆黑,山風不小,你能聽到遠山的呼嘯之聲,可院中二十多堆篝火的燃燒下,場院光線是好的,周遭氣氛是分了乾坤的。

今兒買賣好,老板娘終於讓開靠牆的大食鍋去後廚監視了,她這一走,呼啦啦便有散客擁擠著過去,是打水的打水,將乾糧泡鍋的泡鍋,出門在外都想吃口熱乎的。

這一邊粗茶淡飯,寒酸的沙子坑都睡不起,可人家的臉上是平安有奔頭的。

再看這邊,靠牆一溜活人棺,燒的是一等一的劈柴,燒烤的是各色新鮮獸肉,可江湖客的臉上,卻都有一種近乎於絕望的氣勢,雖然他們努力粗狂,努力不在意,也不想提那些惡心事兒,就心裡沉甸甸的難受。

謝析木坐下,看了半圈圍繞在篝火邊的麵孔,火邊烤著肉,人臉上流著油,眼神絕望又呆板,偏偏說話要做出一些故意的狂野不在意,這便是~江湖客麼?

那個江湖諢號翻江龍的張七星,他脖下有個看不出原色布巾,篝火燎燒,張七星就用那塊布不停的擦臉,擦鼻子,擦油頭。

他手裡還有一把刀子,刀身不長刀,刀肚凸起,就鋒利的從鹿肉脆皮上一過,肉燙,他又解下布巾托肉吃。

這便是江湖客麼?

謝析木很認真的打量,卻不知從他下車,這半院兒人都在看他,也不為他好看,更不為他說不出來的那股子貴氣兒,卻為他這一身人間難得的潔淨勁兒。

世上人常說,那個小公子白白淨淨的招人稀罕,這便是了。

這大地方來的天天洗臉淨口的小公子,他一看就是能考狀元的讀書人,瞧這臉,這脖,這身上的衣裳絕對用了兩丈細布,通身沒有一個補丁不說,人家出門遠行竟敢穿千納布底小靴,這家裡得有多少錢兒啊?

看到謝析木坐下,辛一劍便笑了,扭臉低聲問他:“如何?”

問完還極愉悅的眨巴下眼睛,叫你在家啥也不信,叫你在家與我抬杠,老子是不會抬杠,可這人間便是這樣的。

謝析木沒吭氣,卻也不想服輸,就假裝沒聽到的去看正對著的張七星。

張七星吃烤肉,大口吞咽不暢,便熏出鼻涕,此人不在意的用手背一蹭,抬臉便對謝析木爽朗笑道:“小公子怕是住不慣那屋子吧?哈哈……”

謝析木麵無表情道:“一叔,晚上我要睡車裡。”

他這話音一落,周圍一片笑聲。

笑聲總是感染人的,最後就整的謝析木也噗哧隨著樂了。

挨著的年輕江湖客,他本靠著自己的棺材神遊,誰能想到死前得了一樂兒,便坐起用肩膀蹭蹭謝析木道:“甭說你了,咱們常出去混的人,那也是有一分奈何,便寧願火堆邊上就和一宿,也是不住老店屋子的。”

哈哈哈……他們又哄堂大笑起來。

待笑聲緩和,辛一劍這才對謝析木道:“少爺不知,咱們行走江湖有三不入,生局子不入,密林不入,老店屋子不入。”

周圍這一圈人滿麵認同的連連點頭。

辛一劍耐心解釋:“生局子,就是陌生地方陌生人擺的賭局,甭管你氣運多好,局子便是局子,總有你輸一趟辛苦錢的時候,這密林不入少爺必是懂的,至於老店麼……”

辛一劍抬頭看來回添酒侍奉的掌櫃的笑道:“您想想,少說得有幾十年的時間,有人在那門後紓解,那還能進麼?”

大家聞言又笑,在邊上支應的掌櫃的就有些不高興了,他放下酒甕,彎腰往篝火裡添了幾塊好劈柴,這才對謝析木道:

“小公子可千萬彆小看咱這屋,這百年裡,方圓五十裡想入山就咱這一家腳店兒,現在春末烤著火也能忍得,可您想想~那行腳走長鏢的,再遇個寒冬霜雪日,嘿嘿,他那鼻子也管不住腿兒,咱們屋兒不好,好歹也是熱炕熱被窩,四麵不透風的神仙待遇了,您說是吧?!”

謝析木想想,認真點頭。

那要是自己遇到這種為難,選凍死還是臭一夜,那就臭一夜吧。

掌櫃維護自己家顏麵維護的十分成功,看老客老表們不吭氣了,他便得意的抬手去拿酒壇子,不想,他那倒黴兒子也想說幾句:

“俺們,俺們俺們屋就好著哩,那前山裡老獵戶得了肺癆,血都吐老些了,進城花了大價格買的好方子,要一味人中白,恩……就,就四處去找人中白,用了多少家的都沒用,哼哼……

最後還是咱院裡的老客指點,說旁個家藥效肯定不好,這才求到俺家門上,取了一大塊人中白板子,回去用了兩副藥,就好~了!”

他這話一落,周遭先是寂靜,接著哄堂大笑,就氣的掌櫃的臉上又紅又白,拾起劈柴追著他兒子滿院打。

謝析木也笑的眼淚飛出來了,其實,偏方裡很多惡心藥,吃蟲什麼的隻是基礎,其中幾味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這人中白,多數取青壯使的老尿壺,便桶內的白垢加工而成,炮製之後,尤其對燙傷,潰爛,肺癆吐血等疾症很有功效的。

百年老尿垢都結成板子了,這一味人中白,就問你藥效好不好吧。

看小主人高興,辛一劍就取出小刀,選公鹿肚腹上的肥瘦相間,外焦滴油的好地方劃了一刀,待肉下來,他又取火邊剛劈開,麵上還算平整的木柴片兒盛了,遞給謝析木道:“您嘗嘗這味兒,就保管您沒吃過。”

謝析木笑笑接過,低頭將滋滋作響的咬了一口,那肉在他嘴裡也滋滋,嫩鮮爽酥肉香味齊全,偏偏少了一味鹹香,便不好吃了。

為何不放鹽味?

謝析木困惑的左右再細看,這才發現,那些江湖客都是自己帶鹽袋子,等肉到了手裡才會小心翼翼的用上一捏兒,並不分享這種滋味。

原來沒滋沒味兒也是一種窘境,就逼迫著能分肉的江湖客都不分鹽巴了。

辛一劍看小主人瞬間就明白,這才笑著拿出鹽袋子給他道:“也就這兩個月的事兒,這不是朝廷新令,凡舉販賣官鹽的地方,都不收劣質鐵錢了。”

辛一劍這話一落,對麵的張七星便從腰囊取出一枚鐵錢丟了過來道:“著實是讓遠客看了笑話,可這鹽味兒不吃,身上就沒勁兒,咱們兄弟明日要出大力氣,就不敢請讓了,還請千萬擔待則個。”

辛一劍趕忙搖頭表示無事,又把自己的鹽袋子打開,大力的往鹿肉上抹了一層,周圍人便齊齊誇讚他敞亮。

也就是一瞬間,周遭都是吞咽口水之聲,有鹽上肉自是香上加香。

張七星吃了好大一塊,這才一抹嘴又道:“也不單是劣錢的事兒,除了衙門裡的麻煩,咱們本地這不是水路不通了麼,碼頭邊兒的那些兄弟早就卸了碼頭木板,甭說官鹽,私……咳,如今~什麼都進不來了……”

他仰頭看天眼神露出幾絲無奈道:“過了明日就好了,好壞是個結果,到了那時候~總有都有鹽吃了。”

謝析木沒答這話,是很認真的看手裡的劣錢,這錢鑄造的十分粗糙,一看便不對勁兒,他心裡想過一些念頭,便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布包,摸出一枚黃橙橙的新鑄錢丟到對麵。

張七星接過銅錢,反複看了一眼歎息:“嘿!這樣的錢兒好,一兩銀在縣城老錢莊能兌一千一百文哩……”他抬臉對謝析木眨眼:“小少爺是個趣人,我老張這輩子竟然也討了一文錢的便宜呢,你可虧死了……”

他說完,大家又哄堂大笑起來。

謝析木知道這是打趣自己,便舉舉那枚鐵錢問:“那這樣的呢?”

張七星又笑道:“這樣的?一兩換兩千枚,還少有店收,這就為難了,您說這世間道理有趣不?老張我帶著徒子徒孫進城交貨,人家結賬用劣錢,可我們翻身在城裡買吃食,卻又不要這錢了?

若說這錢違法,朝廷衙門索性禁止了,便該殺殺,該抓抓,咱老百姓也樂意這樣,偏偏都瞎了一般看不到,你說有趣不有趣?”

謝析木學他揚眉:“有趣有趣!”

這錢還是給阿爺看看吧,劣錢猖獗的已經影響到民生,這可不是好事。

他把那劣錢放進錢袋認真收好,這才拿起一塊挺大的肉左右看看,預備下一大口。

而從謝析木拿起肉,眾人便都停止動作觀察他,等他吃了一口美的眼睛都眯起來,周圍人便笑了起來,覺著本地的麵子好歹回來一二分了。

這些江湖客的腦袋裡也不知道放了什麼玩意兒,也不知道為啥又要長長呼出一口氣?

那張七星看小少爺吃的美,便將身前一塊木棍串的肚腹肉拔起,從那邊隨手一丟,勁道便用的恰恰好,那肉塊翻過火焰丟下幾滴肥油,又巧巧插在謝析木對麵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