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221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4235 字 3個月前

他娘那手並不美算是娟秀的字便有些羅嗦了:兒無錢,可持平家印信去平家商鋪支取消費,你爹說的皆是屁……那剩下的字跡好像是被人故意圖了去,成了一串兒黑疙瘩。

這一看就是他家的家常戲,他爹想保持尊嚴,他娘隨時捅漏鍋底子,爹為了保證尊嚴,就把他娘的留書塗黑了。

人在外,家書除抵萬金,還能給心靈一定的撫慰。

佘萬霖把這個布條來回看了不少於二十次,這才將布條遞給老臭,示意他也看看。

老臭驚愕,眨巴眼睛指著自己道:“給我看?”

佘萬霖恩了一聲,手又往前遞了一下。

老臭愣怔,終於笑著接過,卻不看,隻一握拳將布條化成碎片,飄灑在江中說:“嘿,我看這作甚,大字也不認識幾個,就,就~不看了,您有事兒,吩咐我就是。”

佘萬霖吸氣,看著滿麵疤的老臭,心裡也是滋味莫名,這是從小伴著他,在記憶裡猶如親人一般的人,可他現在神清目明身份成謎。

他就是個老騙子,一個不知道誰家派出來的老騙子……他想問,卻知不會說,如此便慢吞吞說:“咱們,就去金滇玩一圈吧,家裡放我幾月自由呢。”

老臭看看江水,安靜片刻說:“成~呀!那,吃了少爺那麼多飯,老臭我就陪您一起去吧,好歹夜兒裡,能給您端個熱水燙燙腳,解解乏悶……”

他說著,低頭打開包金銅家那個盒子,伸手一扣,卻從盒子裡取出一隻銅龜。

看到此物他便有些小震驚,吸吸氣才道:“嘖,了不得了,家裡的老爺太太也是有本事的人啊,手裡竟有此物呢。”

佘萬霖好奇問:“何物?”

老臭反複看,最後竟將那銅龜摳開,那裡麵又有一方蛇印,他心中歎服,嘴裡更嘖嘖道:“嘖嘖嘖,這,這可是好東西,天下商家頂門梁的龜蛇印,往常隻是聽說,沒想到還真有福分看到一次。”

佘萬霖又翻翻白眼,當說什麼呢,就這?

老臭將兩方印遞給佘萬霖,佘萬霖低頭一看,見這印不大卻做工精巧,龜是玄武形狀,牙口須毛,龜殼鱗片活靈活現,蛇就是樸素盤踞的小蛇,嘴裡沒有吐信,卻叼一枚銅錢。

四方神獸擺在不同的位置便有不同的意思,這方玄武乃是北位,又是水神?將印倒轉,佘萬霖便又看到,玄武肚下有篆字三,蛇印之下卻是邊緣一圈暗花,當間平毅二字。

他便說:“這印是新印,用的卻是少有的蠟鑄之法,很稀罕麼?我倒見過平掌櫃幾次,他家這東西倒也有點意思。”

他說的是鑄造之法,尤其蠟鑄之法,大多是掌握在世家手裡的。

他將東西遞給老臭,老臭將龜蛇複位,小心翼翼的放好才說:“恩,就是他家的信物,他家三房管著北麵的買賣,這便是玄武位,您家裡考慮的真是很周到了。”

佘萬霖困惑:“咱去的是西南邊。”

老臭晃下腦袋:“說的是呢,三房的小少爺溜達到西南邊,這一看就是溜達遊玩的,也沒有利益衝突,西南鋪麵上的坐堂掌櫃自然是滿接滿待,並不會防備您,您說是不是很周到?”

他笑眯眯的舉起盒兒說:“這可不是一般的憑據,此印為銅,說明您是平家直係血脈,如今算是個曆練中的小掌櫃,將來早晚管著北麵一郡商號,手下最起碼也能掌百八十個大掌櫃,當然,這個將來跟您沒關係,也配不上您的身份,咱就說這印……”

老臭滿眼放光:“嘿嘿,小爺兒,就憑這東西,天下姓平的鋪子商號,二十萬貫以下的錢數您能隨意支取,您就說稀不稀罕?”

佘萬霖聽了,表情卻沒什麼觸動,語氣淡淡道:“哦。”

老臭愕然:“哦?”

佘萬霖不想看他了,便扭臉繼續看江麵道:“你拿著吧。”

雖然他這輩子從未見過二十萬貫錢堆在一起的聲勢,可也不覺著有什麼了不起的,長這麼大,除非見了晚輩什麼人的,就拿身上的東西隨意賞出去,他真正花錢的機會幾乎是沒有的。

可老臭卻不這樣想,就拿著盒子遲疑試探問:“真~給我拿著?”

佘萬霖調轉身姿看另外一麵:“啊,拿著吧。”

猶豫半天,老臭到底怕他孩子氣不知道錢重要,就故意貪婪道:“嘿嘿,那,那我就給少爺暖幾天,嘿嘿……”

說完撕下身上的布條將印盒裹了,很認真的綁在胳肢窩下麵夾住。

正折騰呢,卻聽小少爺忽嘀咕一句:“臭叔,看,那有個人。”

老臭一愣:“臭,臭叔?”

佘萬霖卻依舊指著前方說:“真是個人。”

江麵上,一個人一動不動的順水意浮著,老臭看看無知無覺的佘萬霖,嘴裡又嘀咕了一句:“臭小子,臭叔臭叔……救人救人。”

他取了木板快速往那邊滑動,等到了近前攔住低頭一看才說:“死了~就不是個人了,少爺,這屍首就隨它去吧。”

水麵上的屍首雙目睜著,安安靜靜的看著天空,他心口插著一根巨大的□□,箭尾隻餘了一點點。

這□□勁道奇大,把他釘在一塊木板上人當下就死了。後來那樓船碎了,這人又順水飄到了這裡。

佘萬霖看著這張臉,心裡又沉重了一些。

他看著這張年紀不大的臉,半天才說:“臭叔,這人我認識。”說完看著老臭認真道:“你也見過的。”

老臭什麼眼力,他當然見過。

前些日子泉後街口,那九州域假扮的人牙子說的話還曆曆在目,說這少年祖上是正兒八經的五品官宦人家,他家就住在裡麵的禮部巷,是姓楊的。

這些天,這些少年每天都要在甲板上學習,佘萬霖隔著艙門就常常能看到他們。

那些少年對他自是厭惡又嫉妒,態度自然不能好,偶爾目光碰撞他們還會使勁瞪他,就搞得佘萬霖很是尷尬。

到底年紀都差不多,他這邊好吃好喝,又有軟綿綿的小丫頭哄著。

而這群少年,單看這一路的待遇也屬實好不到哪兒去,尤其是他們吃的那個飯,佘萬霖是見過的。就兩個黑不黑,綠不綠的團子配一碗湯,一群人坐在那邊呼啦啦吃的香甜,可他坐在艙內就聞不到一丁點的飯香。

再不好,他們每天都在拚命讀書,拚命擦甲板勞動,努力討先生歡喜……

那小宰壓根沒在意這幫子人,更懶得維護,而為了關佘萬霖這個小郡王,他去至底艙之後甲板上的艙門就栓住了。

那大福船開始攻擊,留在甲板上有些功夫底子的武人還能躲避,可憐這些剛來的,最後也不知能活下來幾個。

看這小爺眼神失了靈動,老臭便不在意的笑道:“呦,您這是難受呢?也是,好歹左鄰右舍的情誼,他家若不犯事兒,許跟您還是打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呢,可惜了……”

他又開始從身上撕布條,最後將這少年的頭發與棺材捆在一起。

等弄好,他這才看看天空,又看看左右方向,找好金滇的位置,一邊賣力的劃,一邊譏諷道:“有時候,死了比活著享福,活人難著呢!這祖宗不積德,就世世代代禍害你,他們一蹬腿死了……算了,咱也甭提這個,嘿,這姓楊的也是有福氣,您說是不是?”

這話雲山霧罩不著邊際的。

佘萬霖看著隨他們漂浮的屍體,沒回頭的問:“死了~還有福氣啊?”

老臭笑道:“您有福氣~自然畏懼死,算啦,您也甭難過了,要我說,人這也不能一輩子倒黴不是,您看,人家這是奔咱身下這口棺材來的,這就是他的福氣,你說巧不巧吧。”

佘萬霖一想可不是這樣,這現成的棺材給人家預備好了。

如此,他點點頭,又看看這張臉道:“也,也對吧。”

就這樣,這倆倒黴蛋劃著棺材,還拖著一具屍首,一直到傍晚才看到了一個可以上去的江岸。

待人上岸,他們便草草在岸邊挖了一個淺坑,將姓楊的少年放入棺木埋了。

佘萬霖還想用劃水那木板給他隨意弄個碑,可老臭卻攔了他說:“少爺~算了!人下輩子,就未必還願意做楊家的孩子了,他這輩子可憐,也還了人間債,想必想換個人家呢。”

佘萬霖愣了一下,隨手將模板拋在江水裡。

落日餘暉,照在新的墳頂。

佘萬霖的臉被老臭左右揉捏一會子,對江水一看,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圓臉圓眼,不說話就帶三分笑意,年歲二十出頭親切青年。

這是人家老臭家傳的本事,可比紅袖門的易容術強多了。

老臭看佘萬霖對著江水左顧右盼,就笑眯眯的問:“這是我爺,我爹兩代人琢磨出來的看家本事,少爺可要學?”

佘萬霖站起來又翻他一眼:“我學這個做什麼?”

家裡有個斥候頭子就夠夠的了,兒子被劫持出來還得給他弄點情報回去。

“也是,您學這個做什麼呀?”老臭笑笑,又看著火燒般的天空道:“走吧少爺,明兒天兒好,咱找個好地方歇歇腳,好睡他個日上三竿,有錢著呢,就吃著喝著,想怎麼著,咱就怎麼著!嘖,美呀!”

佘萬霖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隨著他走了幾步,忽便覺著心裡一輕鬆,就捂著心口往後看。

那墳,還,還挺孤單的。

老臭看他這樣,便嘲笑道:“咋?少爺舍不得小夥伴了?”

佘萬霖困惑搖頭,臉上表情莫名道:“臭叔,說來你不信,我,我這裡好像是?放下一個大石頭,如今就很是輕鬆了。”

老臭愣了一下,笑著對他招手。

等佘萬霖走過去,他才攬住他肩膀,邊走邊笑道:“我的少爺啊,您是個聰明孩子,可有些道理呢,得慢慢去領悟。”

“悟?”

“啊,就是要走很多道兒,見很多人,這不是你爹娘給你想好了麼,出來了,這好的要知道,壞的咱也彆回避,人這一輩子尤其爺們,有些罪都是一樣的,二十就是二十的累,半百就是半百的罪,該受著都得受著,誰都一樣,您慢慢悟吧。”

“恩~。”

“可今兒不管死多少人,卻罪不在你,您也彆放心裡去,這是旁人的惡心,您要往心裡硬攬那就是個傻子了。”

佘萬霖腳下一頓,看著老臭這張從滿麵疤到滿麵糙疙瘩的新臉,知道他不願意真容示人,便不追問,隻說:“臭叔,死了那麼多人,真不怪我?”

老臭拍拍他肩膀:“孩子話!怪你作甚?您這想的真多,光想您不出來就沒這麼多事兒了。可您也不想想,咱尋其源頭,狗日的不劫您也就沒這回事了,是吧?

您多大,他們多大?隨便找個一個出來都能大您幾輪去,安心,便是這人世有冤親債主追到陰曹地府,也是先尋他們的……。”

老臭正勸的激昂,忽就看到遠處江麵慢慢來了一艘不小的客船,那客船插著一杆奇怪的三色幡子,幡子上寫著幾大字,琢寧五福。

老臭蹉歎一聲:“你奶奶好大的招牌呀!”

說完他蹦起來,幾步走到江邊,對江心大喊道:“哎,水上來的仙人!五湖四海的枝葉,樹乾露在地麵上,老根三輩有牽連,您走雲上的,咱火裡煉起的,具是同根,來來來,捎上一腳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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