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明擺著,要坐副駕駛嗎?聶小滿無所謂,正好後座上放著很多資料,聶小滿坐上後座,慢悠悠得把資料整理好,放入葉景初的文件包裡麵,資料她不用看了,內容應該不會超出葉景初跟她說過的內容。
在車上,邱鳳荷竟然難得的安靜。這有點不符合他一向聒噪的脾氣。聶小滿坐在後座看得清晰,她時不時的看向葉景初,用一種愛慕加欣賞的眼神。
僅此而已。
到了戲院,聶小滿有些迷茫了,戲劇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一個領域,雖然當年在做記者的時候,的確做過一係列的關於各行各業優秀專家大師的采訪節目,但那個節目裡麵並沒有戲劇,現在回想起來,稍稍有些遺憾,戲曲藝術是多麼大的國粹藝術啊,在做節目的時候竟然把它漏了。那套采訪各行各業大師的節目一直是聶小滿電視類新聞裡的裡程碑,她一直以做出的那套代表性裡程碑的節目而自豪,但如今看來,其實也不過如此。
葉景初發現聶小滿並沒什麼精神。如果是往常,提前知道要來聽戲,聶小滿一定會做足功課。
而這次,聶小滿沒有,要說是反常,也是葉景初能理解的反常,畢竟這一個禮拜葉景初也沒閒著。
除了安撫聶大寒以外,他了解到原來聶小滿的身世還另有故事,而同樣的這一個禮拜,聶小滿一定也在為這個故事東奔西走,哪裡有心情隻為今天這一場簡單的戲做功課呢?
戲曲文化博大精深,曲目如同繁星,但最能打動人的,還是那些個經典唱段。
抗戰時期,黃梅戲,更是以一種接地氣的存在方式,成為官兵與人民之間感情的橋梁,經典曲目,隻要有人唱,就有人和,唱的好聽不好聽不重要,跟什麼人唱,在什麼環境下演唱,比什麼都重要。
唱得最多次的,就是今天的壓軸戲,天仙配。
彆說是經常聽的葉爺爺了,就是聶小滿也能張口就來的水平啊。
但邱鳳荷不知道吃了什麼藥,不停的跟葉爺爺和夏司令介紹這個曲子的背景,故事的內容,甚至還分析演員的表演。
聶小滿坐在他們的後麵,一言不發,甚至思緒根本不在這裡。
她看著夏司令的後腦勺,夏司令的頭發應該是新洗過,乾淨清爽。
他的鬢角能看到不顯眼的白發,想想他的年紀,從抗戰,到內戰,再到後來的秘密任務,他一定從小就南征北戰了吧。
見過風,見過雨,依然乾乾淨淨,樸實無華的外表,感覺真的很可靠。
一曲終了,爺爺的臉上也現出了淚花,仿佛是想起了什麼往事。
桌上人久久無語,戲台子落幕了,沒過多久,服務人員開始上菜,爺爺和夏司令調轉了位子,大家圍坐在一起。
葉爺爺舉杯:“來來來,大家喝一杯,今天小夏來,我開心呀。”
“司令,該我敬你,平時真是見麵太難,都是我的錯。”
葉爺爺倒是毫不客氣:“那你自罰三杯。”
說是罰,看到老戰友真端起酒杯往嘴裡灌的時候,葉爺爺還是心疼了:“算了算了,都這麼大年紀了,饒了你,吃肉吃肉。”
邱鳳荷坐在夏司令的旁邊,給他夾菜。
“乾爹你吃你吃。”她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的,似乎是在傳達著什麼信息,夏司令馬上了然。
“葉司令,我這次回來,看到你呀身體健康,也算沒白來,不過小邱這孩子倒是真不讓人省心,我真沒想到跳舞也成了一個危險職業,小邱這孩子吧,以前刻苦訓練,那是真心喜歡跳舞,我看她一路都是風風光光的,該拿獎牌拿獎牌,該當主角當主角,確實是疏忽了……”
“年輕人嘛,都得經曆些什麼,想想你當年,那顆子彈,也不是差點要了你的命。但是經曆過了,但是這些都是寶貴的經曆,最終你不是也活回來了嗎?小邱也一樣,這次經曆跌倒,及時搶救,最終平平安安的。”葉爺爺勸道。
“是啊,是啊,乾爹這個您就彆自責了,下次我會注意的,你看我現在不是健健康康的嗎?葉爺爺,我乾爹呀,就是太重承諾,答應了我爸媽要照顧我,看到我受傷,他比我爸媽還心疼呢。”
說到重承諾,聶小滿似乎被點了一下,直勾勾地盯著夏司令,夏司令都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小邱以前在國外,山高皇帝遠,我也管不著他,可如今她到了國內,我卻不能在身邊好好看著他,我這心裡真是不放心,小邱年紀也不小了,我這次回來呀,主要也想跟她說個媒,如果能多一個人照顧她。我在海島,才能放心。”
葉景初全程看著聶小滿你,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他覺得聶小滿今天實在太奇怪了。健談的她今天一直不怎麼說話,甚至都不看彆人,隻專心盯著夏司令一個人。
葉景初有時候也看看夏司令,他想進一步的猜測一些可能性,但是他不敢猜。
他甚至覺得聶小滿有好幾次想要說些什麼,似乎差一點就要張口了,卻又默默的放棄了。
“說的是,說的是,咱們老一輩啊,對年輕人,也就這點盼望了是吧,小邱啊,啊,不麗麗,你要是看上哪家的適齡男青年,不要客氣,儘管跟爺爺說,我們麗麗這麼優秀看上誰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嗎。”
“是嗎?我真的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了。小邱你說。爺爺都把話撂下了,就算我沒為你辦到,以後還有葉爺爺呢。”
“那我還真說了,其實我從小就喜歡景初哥哥。我看景初哥哥去了國外,剛好跟我在一個城市,我就覺得這可是天大的緣分呢,景初哥哥在國外對我也很照顧,所以今年我有個機會回國,我就立刻回來了,想不到景初哥哥在我之後也回來了,我想這就是命運吧。”
聶小滿一直盯著夏司令,心無旁騖,耳朵也徹底關閉了,所以她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麼,而葉景初一會兒看看聶小滿,一會兒又看看聶小滿所看的夏司令,心思也完全不在這一桌的對話上。
當他們被邱鳳荷叫出名字,他們隻看到,葉爺爺的臉上寫滿了驚訝的神色,卻全然不知發生了些什麼。
“那個,麗麗呀。”
“怎麼了葉爺爺,您不是說京城的適齡男青年,就沒有會拒絕我的嗎?你看景初哥哥也沒說什麼呀。”
“是,小邱啊,我確實是這麼說,不過景初啊也有對象,今天啊小夏過來我也是太開心了,都忘了給你們介紹了,小滿就是景初的對象。”
夏司令一聽,馬上緩和氣氛,“哎呀,也是我們唐突了,沒先確認過。真不好意思。”
邱鳳荷卻一臉的不高興。“乾爹,談戀愛又不是結婚。我也想爭取一個跟景初哥哥相處的機會呢。說不定……”
“小邱。”夏司令出言製止,“咱們,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
“葉爺爺,你要是說我沒眼力勁兒我也就認了,但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我喜歡哥哥,我喜歡景初哥哥,這麼久了,我就不信景初哥哥對我一點意思也沒。現在景初哥哥是選了她做女朋友,但談對象是乾嘛,不就是看看合不合適結婚,我萬一兩個人相處著覺得有更合適的那選擇結婚對象的時候換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夏司令著急的拉起拉了邱鳳荷的胳膊,“小邱你在說些什麼呀?你快坐下。”
邱鳳荷偏不坐下。
“今天大家都在就把話說開,我覺得我就是適合景初哥哥的結婚對象。要家世有家世,要交情有交情。雖然從小學藝,但也是正經科班出身,與景初哥哥才是真正的門當戶對。聶小姐我也了解過了,就是一個普通農民,家裡還有很重的負擔。而且聶小姐是學農業的,這就意味著她永遠不可能享受較好的生活條件。我甚至覺得她找景初哥哥並不單純因為愛情,說不定還有家庭環境的考量。”
夏司令覺得自己這個乾女兒真是瘋了,竟然能當著彆人戀愛對象的麵說這麼莫名其妙的話,還揚言要把人家分開,自己要介入。
夏司令覺得她是需要冷靜一下,便站起來對大家說,“不好意思,我帶她出去聊聊,”哪知邱鳳荷根本不從,甩開了夏司令的手,“要說就在這說。”
今天是她的最後機會了。如果今天,用父輩的壓力還不能扯斷這葉景初和聶小滿,她就算是白來了,既然是破釜沉舟,當然不能□□爹拉出去私聊。
葉景初:“小邱同誌,我們的確很早就認識,但感情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
邱鳳荷:“我們的從小就親梅竹馬,這不是緣分嗎?我們在國外互相扶持,這不是緣分嗎?不管是時間點,還是緣分,我們都是匹配的。”
葉景初沒想到,他們在國外時禮貌的一兩頓飯,竟然成了邱鳳荷口中的“緣分”。
葉景初:“邱鳳荷同誌,那是我把你當成自己的妹妹。”
“你敢說你不知道,我們從小就定了娃娃親嗎?”
娃娃親?聶小滿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原來葉景初也定過娃娃親,還真是跟她一樣呢!
說到這個娃娃親,兩個家長突然就沉默了。
“小邱,你怎麼……”
“乾爹,我從小就知道,你跟葉司令約好的,兩個人的後代要結親,所以我對景初哥哥從來都是當成愛人一樣看待,以前我在國外,很多人追求我,我心裡惦記的這份緣分,全都拒絕了。”
葉爺爺尷尬地看了看葉景初,又十分愧疚的看了看聶小滿:“這個……”
“爺爺,確實有這麼回事吧?”
爺爺:“啊,嗯。那個時候我跟小夏都生死未卜,我是有孫子,但小夏還沒有孩子啊,小夏撿回了我的命,又和我相談甚歡,我們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可是……”
邱鳳荷:“那就是有了!後來我認乾爹,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這回事,所以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景初哥哥是我的愛人!”
葉景初:“……”
聶小滿:邏輯上還真是說得通呢,你說通就通吧。
葉景初:“小邱,但現在不是包辦婚姻的年代!”
“景初哥哥,但我們的父輩都是說話算話,看重承諾的人!難道你現在要讓他們反悔嗎?”
夏司令:“小邱,你這是在說什麼你……”
聶小滿:“夠了。”
突然安靜。
聶小滿:“先吃飯吧,吃完飯我有話要說。”聶小滿的聲音很沉穩,有種震懾的力量,聲音算不得高,但周圍的服務員都噤聲了。
邱鳳荷被嚇到了,本來破釜沉舟的氣場突然就不見了。
夏司令也不說話,像是突然獲得了一片淨土,真的開始吃了起來。
葉爺爺就喜歡聶小滿的氣場,他本來還想著該怎麼緩解尷尬呢,畢竟他總是要站出來支持聶小滿和葉景初的感情的,但那個不算約定的約定該怎麼說才能不讓邱鳳荷難以接受呢?他還沒想好,聶小滿就站了出來,這下好了,放心吃飯,聶小滿會所向披靡的。
有這麼一個孫媳婦,還真是放心呢。
葉景初get了,聶小滿已經有了主意,他專心吃飯,給聶小滿挑選她最喜歡的肋排最精的部位夾過去。
聶小滿頭稍稍前傾,自然地被葉景初投喂。
邱鳳荷看的更加喪氣了。
直到喝完最後一口湯,一桌人都沒有說話。
服務生撤走了所有碗盤,給桌上重新放了茶水。
偌大一個戲園子,也隻剩了最佳觀景位這一桌人。
大約是覺得氣氛有點緊張,服務生也逐漸淡出了這一桌人的視野。
聶小滿把子彈放在桌子中央。
啪塔一聲,打破沉默。
“這是夏普翩的東西嗎?”
邱鳳荷:“你怎麼能直呼我乾爹的大名?”
其實夏普翩有好幾個名字,他原名也不叫這個,但是從某一年起,這個化名或者說曾用名,變成了他正式的名字。
二十年前,他把這個名字放進了自己的戶口本。
眼前的那一枚子彈,他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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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年,九月,驕陽似火。
湯月帶母親新打的一床被子去聶家村,給嫁到聶家村的表姐沈雪梅送被子。
沈雪梅出嫁以後,日子過得風風火火的,一連生了三個大胖小子,姐夫聶閔徐不僅人老實靠譜,勞動能力也是杠杠的。聽說全聶家村,就沒幾個體力能比得上聶閔徐的,難怪大家都說,聶閔徐是生產力。
但聶閔徐也不是個大老粗,還懂得心疼老婆,生了三個孩子以後,跟老婆說好再也不生了。
但是沈雪梅並不樂意,因為生了三個兒子,都沒盼來一個女兒,就一直念叨著還想生。聶閔徐心疼自己老婆,既然老婆想生,那就生,但必須隔三年,不能把老婆身子弄壞了。
這眼見著三年就要到了,沈雪梅早早準備讓娘家給自己做了一床新被子。這幾年沈雪梅生活條件越來越好了,娘家也占了不少光,種的棉花都給沈雪梅留了點,這個時候正好回饋沈雪梅。
湯月是家裡唯一的閒人,剛滿十八歲,準備參加工作,卻還沒正式成為社員,還不夠格領工分,每天就留在家裡給家人們做飯,這送被子的活兒,自然就落到了她頭上。
這差事她可一點兒都不介意,平時沒機會出門,這次不僅能出門,還能去聶家村,求之不得呢!
從自己家到聶家村要經過一片森林,很原始,一般人進來就會迷路,但常走這邊的村民們可熟悉的很,湯月最喜歡走這一段路,涼風習習,鳥兒歌唱,偶爾還有流水潺潺,她自己還開辟了一條小道,每次走過來,還有幾顆藤條可以蕩秋千。
湯月的心情很好。
“砰”。
湯月感覺一陣心悸,地動山搖,地震了嗎?但是地震的話,應該沒這麼不真實吧?
湯月第一反應蹲下,耳朵穿越過森林,風在吹,鳥在叫,蛐蛐知了也在不停的唱著。
似乎,無事發生?
湯月把背上的被子解下來,放在身前,如果地震再來,她思考怎麼保護自己不受傷。
她開始改變路線,該走空曠的地方,地震的時候,大樹應該容易倒下來,應該選能避開的地方。
她跳下小丘,沿著小溪走。
陽光的映襯下,溪水泛著金光,和平時一樣,似乎不曾有過響動,湯月也就漸漸平靜了,可能剛才隻是自己的幻覺。
等等,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比如地上這一攤明顯不是溪水的暗紅色液體,已經滲透進土壤,這是有野獸?
湯月無法判斷。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映入耳朵,湯月本能地蹲了下來,萬一真是野獸,湯月放下被子,已經找準了一棵樹。
湯月在高處,看見四五個年輕男人匆匆經過。
“看仔細點,彆留下活口。”
“剛才一頓掃射,怎麼可能有活口?”
“也是,為了確保完全,還是再看一遍。這幫人都是練家子,萬一有一個逃出來都能要了我們的命。”
“明白。”
一行人一邊搜查一邊離開了。
好在從下麵看上麵,隻是險要的溪流,那幫人沒上來,也沒發現湯月,但聰明的湯月通過他們的對話了解到一個重要信息。
溪流上麵,有人,也許就是那攤血跡的主人。
湯月網上看,先把周圍的泥土將血跡掩埋,然後慢慢的向上走,沒多久,又發現一灘,再繼續走,血越來越少,最後,湯月看到了一個山洞。
看到山洞的同時,也看到了一把對著自己的手木倉。
湯月嚇得舉起了雙手。
“你是誰?”
“我是大巷村的,我叫湯月,我去聶家村給表姐送東西。”木倉木倉背後是一個男人,肩膀上的衣服已經撕爛了,似乎那裡還在流血。
“我剛才看見有一夥人,是找你的?”
“他們去哪裡了?”
“朝東邊走了,這裡地勢高,沒有路,他們沒過來。”
男人放下了戒心,也放下了手木倉木倉槍。
“我看到你流了好多血,不過你放心,我都用土遮住了,他們找不到這裡。”
木倉木倉把槍彆回腰間,又扯了一塊袖子上的布,湯月看他單手操作不方便,想要上前幫忙,男人本能的後退了一下,但他忘記了自己身後是山,頭啪唧一聲,撞在了山石上。
湯月沒忍住笑出了聲。
就是這麼一個笑容,男人徹底放下了防備。
湯月伸出手:“來,你向前一點,個子這麼高,躲山洞裡要時刻注意哦。”
男人不動了,湯月的手法很輕盈,她還用手接溪水,給男人清理傷口,男人吃痛,悶哼了一聲。
“怎麼了?”
男人用眼睛指了指傷口:“這裡麵有子彈。”
湯月瞪起了眼睛:“這……”她本來想直接包紮的,但是有子彈,她該怎麼辦?
男人說:“你能□□嗎?”
湯月:“我?”
“嗯,我自己看不見,手也使不上勁。”
湯月:“還有彆的辦法嗎?”
男人:“你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