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你想過另一個問題沒有?”邊上的另一個學者說道:“兩宋的錢荒,造成了物資交換的時候沒有統一的貨幣價值可供衡量,如果用糧食來統一標識兌換價值,就有你剛剛說的那個問題,豐欠之間,糧價差價也極大。最後這個用來說明商品貴賤的‘標的物’本身就很難找到。”
“老王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剩下的另一名老者說道:“我發現封建王朝的貨幣貶值也是很利害的,這個問題換到現代就很好理解,五幾年六幾年的時候,雞蛋五分錢一斤,現在的雞蛋要一兩元一斤,因此小周他們就算把這個《兩宋各地區物價逐年變化表》給做出來了,也很難讓大家準確把握到當時商品的真實貴賤情況。”
“這種情況我當然也知道,”那個被稱作老趙的學者說道:“咱們先彆管那麼細,咱們先把數據表建立起來再說,分析工作可以接著慢慢做嘛!肘子你說是不是呀?”
老頭心思熱切,連被辜老剛剛喊出來的小名也跟著喊上了。
“這個的確是我們之前沒有考慮到的,這個項目很有意義。”周至也很欣喜,也就沒有跟老頭計較他亂喊彆人小名的問題:“而且分析也很簡單,因為貨幣都是帶單位的,在宋代文獻裡多以‘金’,‘貫’,‘陌’,‘文’表示,符合我們的檢索函數標簽設定方法,那從技術上來講就不用另辟蹊徑,不會比人名檢索更複雜。”
“還有‘緡’、‘匹’、‘石’。”辜老補充道:“彆忘了,古代糧食和絹帛布匹,也有部分貨幣功能。”
“這個‘石’,到底該讀作石還是讀作擔?”周至問道。
“這個你問趙教授。”辜老笑道:“他還特意為此寫過篇論文,你算是撓著他的癢處了。”
“這是俗音侵奪雅音的典型例子,‘儋石之祿’,從音韻學上來講,該讀作‘擔石之祿’還是‘擔擔之祿’,你師公說你音韻學有天賦,這個不用問吧?”
“也是,”周至回答道:“從《說文》到《康熙字典》,石都隻有一個讀音,常隻切,李白《猛虎行》裡,也有‘昨日方為宣城客,掣鈴交通兩千石。有時六博快壯心,繞床三匝呼一擲。’從韻腳來看,兩千石該讀為常隻切。”
“肘子的基本功還是過硬的,”周至的回答讓老趙很滿意,甚至有點小吃驚,說道:“這個稱呼其實是為了記賬時發生的簡化和厄變,江淮人稱呼丈量糧食的小鬥為儋,一人所負之重,相當於蜀中的一挑,也就是一擔,兩籮筐。”
“不過這個儋很難寫,於是大家聯想到‘食祿一百二石斛,世稱兩千石’,與‘儋石之祿’聯想到了一起,用‘石’字代替了‘儋’字和‘擔’字。”
“到了宋後,這個用法漸漸從江淮推廣到了全國,由此石也多了一個從《說文》到《康熙字典》都沒有的讀音。”
“嗯,看來這也是一種發達地區對欠發達地區的文字霸權。”周至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就好像現在大家都開始喜歡管丈夫叫老公,就是粵語隨經濟強勢而給全國帶來的影響。”
“你這徒弟當真挺聰明。”老趙扭頭對辜老笑道:“老辜可是撈著了啊!”
“關鍵是好學,有疑即發,不分場合,不分時候。”另一個老者說道:“這個態度保持下去,做不好學問才怪了。”
“你們也彆誇了。”辜老心底裡是非常開心的,但是麵子上卻要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