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外婆腿腳不便,要扶著牆走,長年累月下來,紅道那個高度的牆體上會出現一根手掌摸索留下的印子。
後世有個好聽的詞兒——包漿。
通過這樣的簡單裝飾,就能避免這問題,每兩年重新刷一次漆就行。
打開封陽台的黃漆簡陋木門,周至的心情就不禁感慨。
剛剛回來的時候,宿舍前頭糖酒公司門市和辦公室的叔叔阿姨們都擁過來關心問候,雖然後來房子越搬越大,但是這種人情卻是越來越淡了。
樓下餘大伯家裡放著周至熟悉的相聲《虎口脫險》,他女兒是萬元戶,家裡有音響和黑膠唱片。
單元是U字型的,下邊餘大爺的小天井和大樓構成了一個天然的大功放,一放起來,滿樓都能聽見。
沒有擾民一說,大家還都挺樂意聽。
周至家二樓聽得最是清楚,那些相聲周至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陽台儘頭處有張小飯桌,外婆正坐在那裡,在夾川冬日難得的陽光下做著女紅。
小桌上放著一個小簸籮,裡麵是線團,黃蠟,錐子,還有老媽從閨蜜趙大嬢裁縫店裡找來的各種花色的布頭。
外婆會將那些碎布頭剪成合用的布條,用漿糊粘到用紙剪出的鞋墊樣上,然後用粗線細密地縫製成一雙雙漂亮的鞋墊。
每次家裡來人,外婆就會拿出一堆鞋墊來,讓客人自己挑出腳碼合適的,帶兩雙走。
稍微大一些的碎布,外婆就會拿來拚圍裙,拚坐墊。
最好的布頭會留著,到了端午節,找來棉花和香料,給周至做布猴子,給三姐做香囊,五毒帕子。
外婆有好幾本從周至那裡要去的圖畫本,裡邊都是她自己畫的繡樣,好些還非常精美。
陽台儘頭,也是隔壁工商銀行高牆的儘頭,那裡光線最好,因此外婆都在那裡做女紅。
那小小一段陽台邊上,還有幾盆花,還有一個擱在人家銀行牆頭上的鴿子籠。
鴿子籠是周至找木頭自己釘的,不過現在已經空了。
因為四樓關婷婷家裡後來也養起了鴿子,自家的鴿子發現了更高的棲息地後,乾脆利落地叛逃了。
那些鴿子周至就送給了關婷婷,不送也沒辦法,因為那幾隻鳥壓根就沒打算回來。
見到外婆,周至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一下就奪眶而出:“外婆!我回來了!”
外婆在周至家最後的幾年,卻正是中二少年最叛逆的那幾年。
外婆是農村出來的,講老規矩,小時候上學前,周至都要規規矩矩跟外婆說一聲“外婆我上學去了”,回來都要先說一聲“外婆我回來了”。
高中後,中二時期的周至認為這屬於封建陋習,於是停了這規矩。
外婆有一天問周至:“乖孫你現在雜都不說回來了呢?”
周至記得當時自己理直氣壯:“外婆啊!那些都是陋習,現在是新時代,早就不講了!”
“哦是不好的啊,那我們也不講了……”
當時外婆雖然這樣回答,可臉上那流露出的失意神色,卻在今後的歲月裡,時常縈繞在周至的腦海中,成了他無儘的遺憾。
“外婆,我……回來了。”
“乖孫回來了?”外婆心疼地看著周至,回應就跟周至還跟她出告入麵的時候那般自然。
不過這次卻站了起來。
“彆哭彆哭,是不是還疼著哪?”見到周至現在的樣子,外婆有些焦急,扶著牆,用曾經裹過的小腳,朝著周至這邊一點點的挨。
周至的傷口也沒愈合,同樣邁不開大步,兩人都扶著牆,姿態也差不多。
這一幕要落在外人眼裡,其實頗有些滑稽,但是祖孫倆都沒察覺,隻一小步一小步,扶著牆向對方走去。
“哎喲媽你可彆動。”老媽謝完送周至回來的單位司機,拎著盆子水瓶之類的進來,見到祖孫倆這般模樣都嚇壞了。
摔了誰都了不得!
趕緊將東西一丟,先跑到那頭去扶外婆:“不是一直跟你說沒事兒嗎?你看這不就回來了!”
“醫生都說了,養幾天就好,沒事兒的。”
“還是得讓趙太醫來看看。”外婆在老媽的攙扶下回到凳子上坐好:“他來看過說沒事兒,那才穩當。”
“好好好……”老媽隨口敷衍:“先坐下,我去收拾東西,彆起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