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章 本意(1 / 2)

周至不禁笑了,能夠問出這樣的問題,吳貴業的國學修養,已經能夠甩出一般人好幾條街了。

然而這是不夠的。

於是說道:“國學就是這樣,一篇《國風》,其背後可能有著深層次的文化背景和社會背景。吳老大提出的這些,的確關係到孔子采集《詩經》的思想出發點和學術理論的邏輯問題,完全可以探討一下。”

“我們首先來說《牧誓》的問題,人殉,到了商代末期,固然已經是一種違背人類道德的落後製度,但是周武王提出紂王不祭祀乃是大罪,是不是就意味著紂王是人祭製度的反對者,武王是人祭製度的擁護者呢?”

“我認為不用急著下結論,先來看看《牧誓》的原文。”

“《牧誓》的原文是: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於百姓,以奸宄於商邑。”

“可以看到,武王提出紂王的第一條罪過,是‘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周至轉身將這句話寫下來,然後開始解釋:“惟,是隻有的意思,昏是輕視的意思,厥同絕,肆是一種祭祀的名目,指祭祀祖先。”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說:殷受隻聽婦人的意見,不聽其他人的意見,輕視棄絕對祖先的祭祀,故而是一條最大的罪過。”

“但是武王這裡的祭祀是指的人祭製度嗎?文章裡並沒有明確地指出來,而我根據周代禮樂製度的內容,可以相當肯定地說,絕對不是。”

“要是我們研究《周禮》就可以發現,和商代甲骨文獻當中不斷提到諸如‘明天殺一百名羌人,會得到祖宗的庇佑嗎’這樣的卜辭,《周禮》裡麵,沒有關於人祭的任何內容,而是要求以三牲甚至雞魚絲穀作為祭品。”

黃瑞山立刻提出來:“可是實際考古發現,周代的人祭案例也很多啊,秦公大墓和齊王大墓,不都有殉葬奴隸的出現嗎?”

“對,人殉,一直延續到清代都還時有發生。”周至說道:“但是我們要注意到,甲骨文獻和《周禮》,都是官方祭禮的文獻,也就是說那是國家製度的內容。”

“《周禮》的進步意義,在於它給出了所有人的行為準則的一個規範文件,它或許並不能夠約束人祭不再發生,但是它卻宣告了人祭製度的非法性,將之從國家規定,國人認可的‘道德行為’,變成了國家否定,國人不認可的行為,非道德的行為。”

“哪怕還有進行人殉人祭的統治者,但是天下人可以依據《周禮》,指出這樣的行為是‘不對的’,這就是孔子所認為的——‘風天下’。”

“因此武王指責紂王不祭祀祖先,是指責他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甚至還有一種可能,將‘思想進步’當做了作惡的借口,而不知道采取變通可行的方法,讓國人無所適從,最終天下大亂。”

“即便周公是作為滅商和建立周朝製度的重要人物,如《周禮》這樣嚴整的製度,也絕不可能是他能滅商後第三年就可以製定出來的。”

“如此成熟的社會製度,我們完全可以合理地認為,在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甚至可能從文王時期開始,就已經在其領地內嘗試踐行了。”

“所以周克商,其實是先進社會文明的勝利,它對禮製的改進,恰恰是周國能夠得到諸多諸侯國和方國擁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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