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翊的表情輕微扭曲了一下,嘗試提醒,“宋書記,人家好歹是客人,大老遠來一趟,咱們這樣直接提費用的問題,是不是不太好啊?”
“怎麼不好?他們來學習,咱們不但不收分文,還得出人出力,包吃包住?天下哪裡有這種好事,我也想去。”宋恂沒什麼表情地說,“現在隻有幾十人參觀,萬一以後有成百上千的人來參觀,咱們出得起這份招待費麼?就算出得起,又憑什麼花這份錢?”
孫翊:“……”
好像也有點道理。
宋恂交代道:“我明天要到省城去一趟,如果有參觀學習的客人,就讓鄔經理安排人接待吧。”
*
宋恂這次是被兩通電話喊回省城的。
一通來自早就調任省人大的袁書記,另一通來自親爹老宋。
他下火車以後先跟袁書記的秘書聯係,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去拜訪了袁書記。
袁正清見到他,仔細打量片刻便點頭說:“還行,沒怎麼變樣。”
“咱們才兩三個月沒見,我能變成啥樣啊?”宋恂每次來省城出差,都會到曾經的袁書記,現在的袁主任這裡坐坐。
他對辦公室的陳設還算熟悉,自顧自在櫃子裡翻出一罐六安瓜片,給自己沏杯茶。
“我是怕你被突如其來的關注弄得找不著北了。”袁正清盯著他往自己的茶杯裡續水。
“真正應該得到關注的是漁業公司的發展,我隻算發展中的一環,”宋恂笑道,“將大家對我的好奇轉移到漁業公司上就行了。”
袁正清頷首:“你能正確認識這件事就很好,最近行事一定要謹慎,不要過度張揚高調。平時還是得將工作重心放在漁業公司的發展上,漁業公司好了,成績自然會算在你身上。高知名度和關注度是一把雙刃劍,你以後前進的每一步都會被人用放大鏡審視,所以工作一定要做紮實,不要浮躁。”
宋恂虛心接受了袁書記的建議,但他總覺得今天袁書記有點心不在焉的,便直接問對方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他說。
將茶杯放到茶幾上,袁正清琢磨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前天省裡的一位領導跟我打聽了你的情況,似乎有意讓你去省海洋漁業公司工作。上級領導可能是對這兩年省漁的發展不太滿意……”
宋恂快速回想了一下省漁的情況。
省漁這幾十年來一直在近海作業,如果隻看近海成績,它是當之無愧的全省漁業一哥。
但是在外海捕撈方麵,省漁一步慢步步慢,錯過了國家對漁業外彙貸款政策最寬鬆的時期,這兩年隻在國內購買了三四對外海漁輪。
在企業改革方麵也沒聽說有什麼特彆亮眼的成績。
與海浦漁業公司相比,省漁的最大優勢是體量大,背景硬。
人家是受水產部和省委雙重領導的副廳級單位。
“省裡最近在研究省漁新任領導班子的人選,經理和書記可能都要動。”袁正清提醒道,“你有個心理準備吧,組織部有可能會派人跟你談話。”
宋恂蹙眉問:“這事已經定了麼?我在漁業公司當書記才一年多,現在到省漁去並不合適吧?我們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完成呢。”
雖然去了省漁就是副廳待遇,但他心裡其實並不想來省城工作。
領導能注意到他,多半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的宣傳熱度,想讓他將這套配套改革的方案複製到省漁去。
但是,兩個業務範圍相似的漁業公司,改革的步驟也是大同小異的,他不想去做重複的工作。
如果省漁真的有心改革,讓現有人馬照搬海浦的改革方案,多半也能成功。
袁正清看出了宋恂的抵觸,其實他內心也不認同將宋恂放到省城來。
這一步看似是前進了一大步,但是對他的長遠發展而言,說不上有多好。接連在兩個漁業公司工作的話,以後很有可能會一直在水產係統裡發展。
“事情還沒定,組織部門想調人,還得先跟海浦那邊商量,”袁正清嗬嗬一笑,“你現在出名了,老王他們未必舍得放你走。你自己也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
*
宋恂從袁主任的辦公室告辭離開,尚未來得及消化剛收到的消息,回家以後又被老宋敲打了一通。
“你這幾年的工作雖然做得不錯,但也沒好到讓全國上下都吹捧的地步。”宋成鈞剛想伸手掏煙,瞄一眼旁聽的孟團長,又儘量自然地將手抽了出來。
“我雖然不懂搞經濟那一套,但也知道這幾年上麵一直在推動改革,隻是近段時間步子有些保守了,才需要及時推出一個改革的急先鋒,給大家樹立一個學習的榜樣。沒有宋恂也會有李恂王恂,你隻是在正確的時間被人挑中了而已。”
孟玉裁覺得這老頭子說話真是難聽,承認他兒子很優秀就那麼難嘛?
反正她覺得兒子挺好的。
眼瞅著親娘開始瞪眼睛了,宋恂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地笑笑。
“我爸說得沒錯。其實那些報紙我都挨個看過了,報道的重點確實是推動改革。而且人家也不是隻報道我一個人的,外省也有一位廠長被拿出來報道了。我們的共同點就是都在推進改革。”
宋成鈞這些日子沒少被人恭維,報紙上天天宣傳他兒子的改革創新精神,省委甚至還發動全省乾部聯係實際提高改革的認知。
這些誇讚他兒子的報紙,他每天都要翻一翻的。
但他內心驕傲的同時,也有深深的擔憂。
宋恂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當這麼多的讚譽一股腦地砸下來時,他真的能不受乾擾嗎?
“你知道就好,可千萬彆把報紙上的話當真。”宋成鈞趁機敲打道,“這樣的恭維話你這些年應該也沒少聽,不會這麼輕易就被動搖了吧?”
宋恂心說,那不能,他媳婦的漂亮話說得比報紙露骨多了,還不帶重樣,時常創新。
報紙上這些隻是灑灑水。
宋成鈞還在繼續:“你可彆因為人家的一兩句誇獎就飄上天了!”
宋恂:“……”
他又不是宋延安。
這樣看來,他們老宋家的男人,居然連打擊兒子的話術都是一脈相承的。
為了讓老宋同誌安心,宋恂介紹了自己在單位裡的安排。
“到我們單位來參觀學習的人確實不少,也有讓我去作報告和演講的,但我時間有限,能推的都推了,推不了的工作已經分派給其他同誌了。乾活的時候讓人家出力,現在開始收獲成績了,也不能把大家落下。”
聞言,宋成鈞和孟玉裁同時點頭,隻要他心裡有數,他們也就放心了。
……
宋恂在省城隻呆了兩天就返回了海浦。
儘管他已經儘量讓自己擺正心態了,但是每天接待那麼多參觀的同誌,聽著不絕於耳的恭維和讚揚,即便他是得道高人也要動點凡心的。
恰在此時,公司計劃開辦一家自動化網廠,在采購日本設備還是港島設備之間搖擺不定。
於是,宋恂決定親自帶隊去港島和深圳實地考察一下。
項小羽給他在貼身衣物上縫了一個口袋,大方地拿出兩遝鈔票塞了進去。
“不用帶這麼多錢,單位可以報銷差旅費。”宋恂將錢掏了出來。
項小羽又作對似的,把錢重新塞回去,“窮家富路懂不懂?聽我二哥說,深圳那邊發展得可快了,港島肯定比深圳還繁華,你第一次去還是多換點錢吧。該吃吃該喝喝,彆不舍得花錢。要是有那種特彆高級的玩具槍啥的,也可以給兒子買一把,他倆就喜歡那玩意。”
“兩個人隻買一把?”宋恂又記起了她給倆孩子隻買一輛童車的騷操作。
“哎,就是個玩具槍嘛,倆人換著玩唄,我這是培養他們學會分享!”
宋恂暗道,他要是真的隻買一把玩具槍回來,這段父子情也就不用要了。
兩個小孩自打聽說爸爸要去出差,就每天都表現得十分依依不舍,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他出發那天。
“爸爸,你啥時候能回來呀?”吉安拉著爸爸的行李包問。
“過了五一就回來。”宋恂在他臉上摸了摸,第三次回答同一個問題。
延安很乖巧地幫爸爸把行李放進車後座,然後跟媽媽和哥哥一起,向坐在車裡的爸爸揮手告彆。
“爸爸,你可一定要早點回來呀!”延安還應景地隨著吉普車跑了幾步,“我們會想你的!”
瞧見兒子們不舍的小表情,宋恂這顆老父親的心也變得酸酸脹脹的。
他從車窗裡探出頭,跟距離越來越遠的家人們揮了揮手。
“宋書記,吉安和延安跟你的關係可真好呀!”司機小劉羨慕地說。
宋恂難得跟外人炫耀了一次他們的父子情:“這兩個孩子在很小的時候,跟我單獨生活過幾年,我們爺仨的感情一直不錯。”
另一邊,宋家的院子裡。
望著遠去的吉普車,吉安抬頭跟媽媽確認。
“爸爸這就走啦?”
“嗯。”
“真的?要等到五一以後才回來嘛?”延安不放心地問。
“肯定的呀,他們的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小哥倆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歡呼一聲。
“耶——”
延安歡快地扭著屁股跳起了蹦恰恰,他扭過去在媽媽和哥哥的屁股上挨個撞了撞。
雖然爸爸在家的時候並沒怎麼乾涉過他們的自由,但是爸爸離家以後,小哥倆瞬間就感覺肩頭好像有座大山被挪開了。
輕鬆呀!
兩人拉著媽媽進屋,興衝衝地問:“媽媽,今天不練琴了行不?”
“行!今天放鬆一天!”項小羽大方揮手。
“那今天可以多看兩集動畫片嘛?”吉安問。
“啊,我今天不要看動畫片了,”延安舉手說,“我今天要看《大俠霍元甲》!”
“可以!”
娘仨打開電視,將水果零食飲料都放在手邊。
三雙腳丫子肆無忌憚地搭在麵前的茶幾上,晃啊晃的。
“要是爸爸能多出差幾次就好啦!”延安噸噸灌了兩口汽水,舒坦地感慨。
剛返回家門口,打算再跟媳婦叮囑點事情的宋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