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斡達,當然就是如今的女真大汗。
蕭衝鄴沉聲道:“以女真鐵騎之威,若是與大乾開戰,可不會隻是雲南戰亂那等程度。更何況,女真是北邊唯一與我朝交好之國,大乾若與女真成為死仇,蒙古諸部必會聞訊而動,北地可能遭遇浩劫。小舅舅位居首輔,居然憑著一時激怒便殺了宣鐸,置天下蒼生,北地的百姓於何地?”
霍寧珘與蕭衝鄴對視,慢慢道:“可是我人已殺了,皇上覺得該如何?”
“宣鐸求親之事,原本就是我們理虧,如今他還死在大乾……”蕭衝鄴道:“小舅舅,為給女真一個交代,朕希望小舅舅辭去內閣職務,就此離京,去遼陽度過餘生,此生永不踏入京城。朕再派使者,設法奉以厚物贏取大汗的諒解。”
隨著蕭衝鄴話落,潛伏在紫華閣四周的禁衛,便如流水般湧出來。
霍寧珘目光掃了掃周圍密匝匝的人群,恐怕約有一千餘人,蕭衝鄴應該是將勇驤衛的人都調集了,在紫華閣的大門外,至少還有三千多人。
顯然,都是衝著他來的,這是要捉拿霍寧珘,逼迫他答應。
看來,蕭衝鄴比他所預想的,還要著急。
霍寧珘突然有些想笑,他道:“這麼說,皇上是想要從此軟禁我……如果我不同意呢?”
“小舅舅……朕希望給你留下最後的顏麵!”
蕭衝鄴第一次對霍寧珘說這樣居高臨下的話,他幾乎眼也不眨地盯著霍寧珘,想看他如何反應。
霍寧珘的反應,卻讓蕭衝鄴大出意料。
他這小舅舅沒有回話,遠處卻傳來陣陣陌生的將士呐喊聲。
裴夙隱很快上前向蕭衝鄴稟報,說是所有的宮門外,都有禁衛軍,整個皇城已被包圍。根本連關閉宮門也沒用,這些將士幾乎是瞬間就從湧入,朝這紫華閣包抄而來。
蕭衝鄴一聽,就知時局已然顛倒,他又完全受製於霍寧珘了,心裡反而更加冷靜。
霍寧珘這時才道:“今晚我入宮前收到的密報,臣還沒有來得及稟報皇上,斡達今日突發心疾離世,臨死之前,汗位傳於其三子孛特。孛特與宣鐸素來有怨,皇上所擔心的戰禍是不會起了。”
“突發心疾離世……怕是被弑父篡位了吧!”蕭衝鄴不敢置信,聲音有些發起抖來:“今日在女真發生的事,小舅舅入宮前就知道了?除非,這根本是小舅舅一手安排,讓那孛特與你同時動手!”
霍寧珘不說話,權當默認。
蕭衝鄴也冷下聲音:“小舅舅。雲南的戰事不見你如此費心,對女真,小舅舅卻是儘心儘力啊。”
霍寧珘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無聲笑了笑。
蕭衝鄴這才發現,真正冷酷起來的霍寧珘,實在是能令與他為敵的人從心底升起膽寒之意。
蕭衝鄴突然提高嗓音,道:“小舅舅……你說吧,你是打算軟禁朕,還是讓朕如那斡達一般‘病逝’?”
霍寧珘依舊不說話,他看著蕭衝鄴後方不遠處,神色卻漸漸變化,因為,他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便是太後,太後早已是滿麵失色,撲上前來捉住霍寧珘的手臂,道:“老七,你……方才皇帝問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想要做什麼?你可不要嚇唬姐姐!”
太後流出眼淚:“皇帝是你的外甥啊,他小時候最喜愛最崇拜你,你忘記了嗎?隻要是你進宮,他總是粘著你,什麼也不做!”
至於另一個人,是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身著藏藍色袍子,身形魁偉高大,容貌輪廓偏於剛硬,兩鬢已生華發,看起來卻仍是威嚴赫赫,正是提前趕回京中的肅國公,霍牧恩。
霍寧珘與霍寧珩都長得更像母親,容貌雋美,又不顯女氣,和父親長得不像。
蕭衝鄴不露聲色笑了笑,來到這個最疼愛自己的老人麵前,終於安心下來,激動道:“外公!”他知道,霍家的兵力如今有一半在他這外公手中,霍寧珘想要跟自己父親開戰,也得有個過程。
“臣拜見皇上。”霍牧恩要行禮,被蕭衝鄴趕緊托住手臂阻止,道:“外公不可。”
肅國公的聲音也如他的外表一樣剛硬醇厚,他沒有打算先與皇帝長談,而是打算先管教自己這個嫡幼子,他看向霍寧珘,道:“還不跟我回去!我已調集西營軍入京。跟我走,我自會保你的將士。”
霍寧珘靜立一陣,肅國公對他的沉默漸漸也帶上幾分防範,低聲道:“怎麼,你莫非還想要跟你的親爹對決,親手殺我帶回來的霍家軍嗎?”
霍寧珘看一眼霍牧恩,終於選擇離開。
蕭慈這才從暖閣出來,也跟著彆的王爺走了。
***
霍寧珘還是孩童的時候,便在霍家祠堂裡被罰過跪。少年的時候,在祠堂裡被父親拿戒尺打過手心。
卻是沒有想到,他及冠之後,還會在此受最重的家法。
“逆子,對著霍家的列祖列宗跪下!”霍牧恩壓抑了一路的怒意陡然爆發出來。
霍寧珘垂著眼,站著沒有動。
他站在背光處,霍牧恩隻看得到其五官分明的輪廓,卻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猜不到他的想法。這樣難以掌控,心思不明的兒子,令霍牧恩心裡的不安也越發擴散。
“跪下!”霍牧恩暴喝一聲,一腳踹在霍寧珘膝窩。
看著比自己還要略高的兒子跪下去,霍牧恩朝照看祠堂的老仆道:“去,請家法。”
霍寧珘直直跪在地上,聽到肅國公說請家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那老仆也是看著霍寧珘從個調皮孩子長大的,有心說兩句,然而他知道,這父子都是極倔的個性。霍牧恩正在氣頭上,說什麼都不會有用。
霍牧恩厲聲斥道:“你以為我不知你在打什麼主意?你說說,你大姐對你如何!從你小時候起,你大姐有多疼愛你!”
“逆子,皇上對你的恩榮,對霍家的恩榮還不夠?你跟你哥哥,都是在跟官府搶錢賺,還不夠麼?枉讀了那樣多書!”
“現在你掌權了,就開始飛揚跋扈,想要欺君犯上?甚至是拿霍家上下和軍中那樣多霍家將士的性命不當回事,想要……”謀逆?隻是說到謀逆這兩個字,霍牧恩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這時,那老仆一番磨蹭,拖延一陣時間後,也終於把霍家祖傳的戒鞭給捧出來。
霍牧恩便道:“脫衣受戒。”
霍寧珘沉默除去外袍和中衣,赤露出上身,眼中最初見到肅國公時的那一星光亮,已經完全變成深不見底的暗夜沉沉。
那鞭子手柄是烏木,鞭身又粗又重,隨著霍牧恩揮鞭的風聲,猛地拍打在霍寧珘後背光潔的皮膚上,綻出第一道血色。
鞭打是越到後麵越痛,因為是在之前的傷口上交錯撕扯,傷上加傷。
然而,從第一鞭落在霍寧珘後背開始,無論加多少鞭,他的身體皆紋絲不動,半聲也沒有吭。
隻有從男子額頭兩側的薄汗,合緊的牙關,能知道肅國公下手有多重。
霍寧珩扶著霍家老夫人趕過來時,霍寧珘已受了近三十鞭。
宋情與霍靈鈞也跟在霍老夫人後麵。宋情隻看一眼,頓時就紅了眼眶。而霍靈鈞看到霍寧珘那皮開肉綻,鮮血淋淋的後背,更是捂著眼哭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