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嘉憋得臉通紅,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想回敬他幾句:陳醫生,如果沒有你這種隨便找人過夜的男人,天下很太平,很純潔。
但她的教養讓她說不出讓人下不來台的話,所以,話到嘴邊,變成:“我跳舞,跟陳醫生拿手術刀,都是在工作。”
但怎麼聽,都沒太有底氣。
說出去,在酒吧跳鋼管舞和在全市最好三甲醫院拿手術刀到底怎麼才能一樣?
陳清焰笑了一下,她是有棱角的,但不尖銳,不怎麼高明地維持著自己的自尊。
“你家裡條件並不好,而你媽媽,現在每天的費用非常高,你在那種地方能撐到什麼時候?”他毫不客氣打擊她那份自尊,目光始終停在她臉上,冷冰冰剖析,像拿著電鑽,“你清楚,你非常漂亮。”
含義不言而喻。
如果是周瓊,她會囂張地甩給對方一句“老娘樂意,關你屁事”轉頭揚長而去,簡嘉腦子裡把這個場景演練一遍,沒用,她隻有眼淚汪汪羨慕這人真颯,所以,話在嘴裡轉幾圈,是這樣的:
“謝謝陳醫生提醒。”
從認識到現在,簡嘉對陳清焰積累的好感可謂一掃而光。
但他的話,卻又那麼有道理。
誰能完全保證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不突破底線呢?
如果有人開出不能拒絕的條件。
簡嘉打了個寒顫。
她不想。
口袋裡的催費單露出個小角,陳清焰一伸手,給勾了出來,隨意瞟兩眼:已經欠不少了。
他把單子還給一臉窘迫的簡嘉,沒說什麼,擺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隨手替他關門的一刹,陳清焰的聲音又傳來:
“你練過硬筆?”
管得真寬,簡嘉心想,練過硬筆有什麼稀奇呢?她還練過芭蕾大提琴學手工素描水粉呢,誰小時候沒報過一堆五顏六色的班呢?哦,也許他小時候沒有,畢竟在醫院大廳看過陳清焰的介紹,他而立了。
海報上的陳清焰,跟眼前,沒什麼兩樣,兩隻眼,冷冷清清地俯瞰眾生在紅塵裡疲於奔命,而他,是倨傲的大公雞。
也許,嫉妒使他五顏六色了,簡嘉這會內心戲特彆足,他沒上過興趣班……
簡嘉永遠隻會在腦子裡過一過一些莫名其妙又十分詼諧的畫麵。
回頭就給陳清焰的畫報上添一個雞冠,火紅火紅的。
她皺皺鼻子,覺得自己太不厚道,回頭看他,點了下頭。
再去繳費時,發現已經不欠費了。
簡嘉捏著銀行卡,裡頭是這些天東拚西湊的些微數目,本著能交多少交多少的原則,從窗口處轉身,簡嘉心裡疑惑地不行,沒敢跟老人說,第一反應是要不要去報警,會不會誰交錯了費用?
等簡母轉入普通病房,這筆錢,沒人來找,簡嘉再忍不住,和周瓊在小公寓裡做飯時,頂著嗆死人的油煙,手裡掂把水芹菜,她一邊擇,一邊說:
“有件很奇怪的事。”
周瓊嫌她礙事絆腳的,袖子挽得老高,屁股一撅拱她一下:“起開,我刷鍋。”簡嘉就又挪了下,廚房太小,兩人在裡頭轉不開,她又愛幫忙,沒辦法,小半天的空,簡嘉挪來挪去一百八十回了。
“直說。”
簡嘉抿抿嘴:“我媽的費用不知道誰給交的。”
刷鍋的手停了,周瓊關上水:“快,快,頭發癢!”簡嘉忙把菜一丟,在圍裙上抹兩把,替她撩開耷拉下來的長劉海,掛上去,又給拿手背揉了幾下眼睛。
兩人配合默契。
周瓊也意外,張大了嘴:“數目可不小。”
眼珠子咕嚕轉兩下,拎著菜刀一指簡嘉:“該不會是陳醫生想包養你?”
簡嘉刷地紅了臉,胡亂撈起抹布就往周瓊嘴裡塞,周瓊躲一下,笑罵她:“哎,簡程程,你彆蹬鼻子上臉,小心見血封喉!”
“好了,好了,說正事。”周瓊低頭切起肉絲,“這事吧,我給你分析分析,叔叔出事後,彆人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所以,你的親朋故舊彆想了,外公外婆也排除,天天擱一塊沒什麼好瞞的,你一直交際圈子也小,想來想去,也隻有陳醫生了,他,百分之九十九對你有意思。”
刀一擱,拿老抽芡粉醃肉,趁這個空檔,周瓊支著手靠在灶台琢磨起來:
“他這是追你,不過呢,改路線了,本來可能打算來一炮就走人,但發現你堅貞不屈,是當代貞潔烈女,他就想了,嘿,這妞兒有意思,腦子一熱,開始默默砸錢英雄救美,你放心,要真是他,他早晚鐵定出來認。”
兩人越來越熟,周瓊也越來越貧,說著說著,倒把自己逗樂了,簡嘉聽得一聲不吭,聽她笑完,小聲說:“我不能隨便要人家的錢,我……”
“行了,什麼時候了,你還拿喬,裝清高,”周瓊嗤她,尖利勁兒上來,“他要真有這個心,為什麼不接受?反正103的醫生有錢,就當戀愛,這也不算包養,他又沒結婚,完了你要是覺得臉皮掛不住,慢慢還就是,不是我說你,你就這點最煩人,愛裝,明明日子都過得千窟窿萬眼兒了。”
簡嘉被搶白,這次很平靜,隻是抬眼:“我爸爸就是隨便要人家的錢。”
周瓊一愣,沒話說了。
手機裡收了幾條信息,還是許遠,簡嘉握著手機,沉思了會兒。
程程,這是打算絕交嗎?
後頭是個捂臉的表情。
許遠回國後,接手父親的房地產事業,房地產這塊經過二十年高歌猛進的發展,市場雖然冷靜下來,但房子總要買的,人口紅利仍是房地產市場能維持相對高位的一大基礎。
城市逐漸出現老齡化趨勢,許家也早在布局養老型地產,拚口碑和品質。
土地出讓仍是供不應求。
許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南城因市建地產拆遷等問題而落馬的官員不少,許家毫發無損。
會站隊,是門藝術。
簡嘉偶爾想起唇紅齒白乾淨明朗的許遠,跟父親一起,來自己家做客那個遙遠的午後。那個時候,許父開過玩笑,兩家要聯姻。
商人骨子裡的慕官情結,幾千年不變,時過境遷,簡家已經沒有任何價值。
這樣的世情,不難懂,也沒什麼可難受的,簡嘉整理整理思緒,吃完飯,跟周瓊去了“齷齪之徒”。
幾場舞下來,她惴惴的,總擔心那些晦暗不明的光線裡坐著不動聲色的陳清焰,他的眼神裡有刺,她看的見,簡嘉也不知道自己躁著什麼。
狀態不好,夜班經理看出來了,提醒了幾句,不再苛責,簡嘉來跳後,客流量明顯增多。
醫院裡查房的主任大都和藹可親,每天,白茫茫跟著一片,進修醫生,實習生,什麼人都有,簡嘉則到點掏出小本本認真記醫生的每個囑咐,大家都笑她,她也就靦腆不說話,照記不誤,翻來覆去的,都要會背了。
把小本本一合,塞進包裡,她交待老人幾句,去食堂買飯,順便琢磨著怎麼側麵跟陳清焰打聽錢的事兒。
外頭吃膩了就回食堂,兩地兒來回倒騰。
103食堂分三層,一樓給的病患家屬。
秋陽高照,空氣乾燥,天空藍且乾淨,一縷雲彩沒有,但秋老虎中午發威,日頭濃烈,曬得腦門出油。
剛拐過花園,簡嘉一下就瞧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