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狹路相逢,在愛情的路上。
簡嘉呼吸幾乎停頓,兩人目光相交,彼此都認真打量了彼此一瞬。
但周滌非的眼睛很快又失焦,她倆一句話都沒有交談。
走出幾步遠,簡嘉情不自禁又回首:
所有的光陰迅速在黑色的點上爆炸、暈眩、慢慢散儘。
背後,是莊嚴肅穆的人民法院。
簡嘉收回目光,她拉開車門,知道自己隻需要做一件事,回103去,在媽媽身邊等著陳清焰回來。
證人不能同時出現,要分開陳述。陳清焰見到了久違的蘇嫻雅,還有他不認識的幾人,至於庭審,陳清焰知道,自有陳清木事後會忍不住告訴自己。
等到傳喚,他在法官的右手邊證人席入座。
旁聽處,有記者,有陳清木和她的同學,也有戴著眼鏡安坐不動的許遠。
但沈國華和周滌非,在進入視線的一刹那,陳清焰有一種荒謬感。他隻淡淡看了眼周滌非,兩人形同陌路。
很快,他被要求就其所了解的與本案有關的事實進行陳述。
“我和原告周滌非相識於十年前,當時,原告就讀於南城一中。因為被害人是我伯父資助的優秀貧困生,所以得以結識、乃至後來相戀。在原告就讀中學期間,她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和PTSD,有過自殺史。另外,在原告高中畢業之後,我曾帶原告多次前往心理谘詢所治療病情,幾無效果。在和原告相處過程中,原告PTSD症狀明顯,持續時間長,精神科醫生曾從專業角度推測原告極有可能在青少年時期受到過暴力性侵。”
事前,他做的筆錄以及當年相關檢查報告都已作為證據提交上去。
經審判長許可,進入向證人發問環節。
沈母李硯看著103榮譽滿身的年輕醫生許久,他英俊的臉,冷淡無比,始終用一種鎮靜從容的語速來陳述話語。
她今天特意盤起頭發,露出額頭,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格外利落精準的攻擊性來。
“在原告讀大學前,你們在一起了?”
在一起,含義豐富。陳清焰即刻糾正:“首先,我認識原告時,原告已經年滿十六歲。即使我和原告雙方自願發生關係,也隻有礙道德,而沒有觸犯法律。再者,我和原告,並無這層關係。”
他回擊的同樣精準,陳清焰知道李硯想挖什麼樣的坑。
“你與原告保持了多少年的情侶關係?”
“十年。”
“原告周滌非在南城一中讀高中時和你相識,之後,戀人關係維持十年,但原告陳述被告曾在她十四歲那年強製與其性.交,自此,掌控其六年,也就是到二十歲。這裡,和你們情侶關係的時間軸上有大概三年的重合。而且,你在提交的證據裡有原告就讀一中時的健康檢查報告,原告也有其入院墮胎記錄,那個時候不第一時間出來指控,而身為親密關係的情侶,任其被繼續侵害?”
李硯漸漸變得咄咄逼人,卻不乏沉穩。她避開“為什麼”,讓對方不能否認不得不認同自己對事件的另一種陳述。
法庭上沉寂如死水。
陳清焰眼波微動:“我不知情。”
“你和原告在保持情侶關係期間,是否彼此真心相愛?”
“是。”
“你是高乾子弟,和原告情深意重,卻沒有利用家庭關係在原告和你戀愛之後解決她繼續被侵害的問題,隻是帶其就診?”
“李律師注意,不要牽涉證人與本案無關的方麵。”法官在上麵提醒,李硯點了點頭,繼續問:
“你是不是精神科醫生?”
“不是。”
“原告就診醫院的精神科醫生有沒有給原告下過明白無誤的書麵診斷,她是性侵所導致的疾病?”
“沒有,是出於專業醫生的一個合理的推測方向。”
陳清焰知道自己提供的證據甚是無力,也許,配合著蘇嫻雅的證詞,還能有一線轉機。
但蘇嫻雅秉承心理谘詢原則,不會向第三方透露病人任何隱私,包括男友。況且,陳清焰也從不知道周滌非是否把心底的秘密全盤托出說給了蘇嫻雅。
有封信,放在大衣口袋,但陳清焰最終沒有拿出來。
他知道沒用。拿出來,意味著更大的難堪。
隱喻的迷宮,不會被當做理性客觀的證據。
但沈國華的那張臉,在被他看到的那一刻,陳清焰忽然就懂得了周滌非曾經在信中的質問:
蝴蝶為什麼要摧毀沒有成形的花蕊?花蕊小而紅豔,匿於層疊褶皺間,花蕊到底何錯之有?
電光火石間,他一陣生理性的作嘔。
唯一諷刺的是,陳清焰在不經意的一個眼神裡,獲得了他曾經苦思冥想不得的答案。
造化弄人。
他離席時,望了望周滌非,像舊友一般的歉意。僅此而已。周滌非神情古怪而憂傷,她像初見時那樣凝視著他,目送了他。
“學長,謝謝你來出庭,讓我可以再看到你。”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忽然出聲,和本案無關。
陳清焰沒有回頭,隻是頓了下,疾步走出去。
回到103,簡母已經安排上第二天出院。陳清焰仔細過一遍她的出院總結,這個時候,又有位急診病人送過來,他急匆匆起身。
在走廊,碰上從外麵打印資料回來的簡嘉,因為是在醫院,他隻是捏了下她的手,黑眸低下來:
“我有急診要處理,回頭見。”
說完,還是偏頭找到她的嘴唇重重吻了一下,才抽身離開。
簡嘉心裡撲通跳著,她不知道他今天庭審如何,是否有什麼定論。
天黑的極早。
這一天,是一年之中太陽下山最早的一天,收去人間光明。
在他下了手術台,想找簡嘉時,發現手機微信裡躺著陳清木發來的信息。
他隨手劃過去看了:
會擇日再開庭,嗬嗬,哥哥知道周滌非今天被師母問出什麼了嗎?我覺得,我有必要把事情真相告訴你。你晚上回軍屬區大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