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12)三合一(1 / 2)

故國神遊(12)

高斌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了。

第一天是雞蛋, 八百個換了八千兩。

第二天是兩隻羊, 開價就是一萬。給了一萬了,第三天還來了。

第三天帶了七隻大公雞,放在內務府衙門裡滿院子的蹦躂打鳴, 一隻三千兩, 七隻得拿兩萬一。

高斌將手裡的書扔下了, 臉上已有些怒意。這是誠心找茬呀。人嘛,誰不貪婪,但這貪婪得有底線的。這麼著就有點過了, 還以為是怕了他們了。

他看著來稟報此事的下屬, “可有人往宮裡遞話了?”

是!

此人苦著臉:“遞話先到令妃娘娘的宮裡, 娘娘說這事得往太後跟前去。結果找了太後跟前的桂嬤嬤遞了話了,得了的話卻說是這事太後說了也不作數。要麼就要多少給多少,要麼就跟萬歲爺稟明了。”

這是什麼話?

高斌皺眉, “打發人,往履親王、和親王府裡打聽打聽。”

這人麵色更苦了,“履親王是避而不見, 和親王打發人直接說了,說凡是這二人送來的東西, 那必是天下最好的東西。要什麼價都不出格……您說這還講理麼?不瞞大人您說,下官到現在腦仁都是疼的。得罪了誰都弄不清楚。”他說著就低聲道, “是不是萬歲爺……想查內務府的賬?”

高斌沉吟,緊跟著就搖頭,“萬歲爺不是這般的性子。”要是想查, 那事先也會將親信大臣給摘出來,提前給露點消息總是能的。像是現在這樣,不聲不響的,就來了這麼一下……他覺得情況不對。他這麼想著,就問說,“總管大人呢?”這事到現在不該他出麵嗎?他更名正言順呀。

不管是來保還是三和都該排在他的前麵。

來人臉上又帶上了幾分尷尬的笑意:“來保大人病了,三和大人出門辦差從馬上摔下來了,摔斷了腿。”他說著,小心覷著高大人的麵色,“不過總管大人倒是留話了,說是恰逢多事之秋,以前都仰仗大人和海望大人……”

高斌蹭的一下就看過去:如今的內務府管事的加起來一共五個。他自己隻是兼職的,主職並不在這裡。隻是身上兼職的事情多了,萬歲爺又顧著他這樣的老臣的體麵,身上的差事並沒有被免去而已。可平時管事的,主要是來保、三和二人。來保是萬歲爺剛一登基就被安排在內務府的,緊跟著就是三和。這兩人可以說萬歲爺放在內務府的左右手。都是萬歲爺的人,卻又叫他們相互掣肘。

他是不管事的,比他更不管事的人叫海望。此人算是先帝時期內務府遺留下來的老人中唯一的一個。當然了,自己也是先帝的老臣,但因著貴妃的關係,沒人還會老念著他是先帝的老臣。況且,自己的差事多,內務府這個隻屬於錦上添花。可海望不同,他是自從萬歲爺的人接管了內務府之後,就基本貓起來了。十五年來,他從來不管事,也從來不問事。占著個位子沒人跟來保和三和分權,這兩人樂意縱容這麼一個識時務的人。

當然了,還有一個叫德保的。此人常年不在京城。一般的事情歸不到他身上。

如今出了事了,兩個拿事的明顯躲了。卻把兩個先帝的舊人給推出來。

為什麼的?可怕的就是他壓根就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高斌一下子不覺得這是小事了,他吩咐人:“先拿銀子把東西給收了。”說著,留往外走,“備轎,本官這就進宮。”

與其在這裡猜猜猜,倒不如乾脆利索的去皇上跟前探探口風。

他進宮的時候,傅恒也在宮裡。萬歲爺的禦書房當中間,是一隻猴子,不過這猴子瞧著比一般的猴子還要瘦些,躺在那裡不知道是死是活。

高斌不解其意,卻察覺到了萬歲爺的情緒好似不怎麼好。靠近幾步,他鼻子動了動,聞到了福|壽|膏的味道。

現在很多人抽這個。

那邊乾隆就問說:“高愛卿可曾碰這個?”

高斌趕緊道:“老臣卻不曾。”

“幸而不曾!”乾隆就問說,“從勳貴到大臣,這滿朝上下,有幾成在吸食此物?”

高斌垂下眼瞼,這個就很不好回答了。他避重就輕,“回萬歲爺的話,富貴人家,求的便是福壽。臣聽家裡的夫人言說,好些女眷待客,此物倒是頗受追捧。”

“好個福壽!”乾隆冷哼一聲,“看見了嗎?這就是吸食此物的下場!”

高斌心裡一跳,朝那猴兒看了一眼,馬上跪下:“萬歲爺聖明。人人視此物為添福添壽的好物,卻隻陛下聖心清明。如今看這猴兒的模樣,臣心裡一陣後怕。幸而此物價格昂貴,非一般百姓能買的起的。若真是人人都吸食,幾十年之後,隻怕我大清再無康健之人。販賣兜售此物者,居心叵測,萬萬輕饒不得。”

乾隆麵色緩了緩,“愛卿起來吧。朕正跟春和談及此事,你便來了。坐吧,都坐。這件事得有個章程……”

高斌便把想問的話暫時壓下了,先就福|壽|膏的事君臣商議了一番。

眼看著日頭已然是偏西了,傅恒已經領旨要出宮了,他才站住腳,明顯有話說的樣子。乾隆招呼傅恒先走,這才問高斌是何事。

高斌就將這幾天的事當笑話似的說給乾隆聽,“……太後跟前的紅人,下麵的人就頗為惶恐。老臣也是著實沒法子了,這才厚著臉皮進宮……若是下麵這些人對太後宮裡的差事不儘心了,也好叫老臣心裡有個底。”

乾隆的表情初聽的時候皺眉,等聽完的時候臉上反而是什麼表情都沒有了。

高斌不知道為什麼的,他是知道的。但此刻,他什麼也沒跟高斌說,隻點頭說是知道了,以後若是還送他隻管收著就是,彆的一句都不再多說,便叫他跪安了。

高斌整個人都是木的,他尋思著,今晚無論如何都得去拜訪一趟履親王,這股子風從哪裡吹來的這個總得知道的吧。

等人走了,乾隆胳膊輕揚,一個精美的茶盞瞬間落在地上了。

吳書來噗通一聲跪下了,“萬歲爺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

家奴雖然可恨,可要殺要剮那是自己的事。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被人逼著不得不動。

莊子那邊口口聲聲不管政事,這便是所謂的不插手政事嗎?

這跟插手有何差彆?

他蹭的起身,“出去走走……不要驚動彆人。”

這個出去,就是從園子裡出去。從園子裡出去能去哪,肯定還是先帝爺那邊。

馬車慢悠悠的朝莊子走,過關卡的時候亮了宮中的牌子,車就被直接放行了。住在這裡的農戶,每家每人也都給腰牌的。出門得帶著,家裡來了親戚也報備,能住這一片的也都知道,這裡距離天家近。可這裡的活路好,誰也沒想過要搬離此處。

因此,乾隆半路上挑起車簾子的時候,竟發現路上來來往往的,很有些人氣。這些人見了馬車也不怕,在路邊還指指點點。有幾個農家的姑娘不知道出來做什麼的,這會子瞧見他了,湊在一塊嘀嘀咕咕的,不時的發出幾聲笑聲。雖不如大家閨秀,但彆有一股子質樸。他的心情好上一些,眼前莊子就在前麵了,吳書來低聲道:“主子爺,您看——”

乾隆順著吳書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就愣住了。

莊子對麵十四叔請了人蓋房子,也不知道這房子是做什麼用的,也沒幾間房舍,他也就沒過問。而此時,十四叔坐著搖椅在樹蔭下打著扇子,可自家那皇阿瑪一身棉布袍子,正蹲在地頭跟幾個莊稼漢說話。

他緊跟著就下了車,朝那邊靠了過去。遠遠的還能聽見皇阿瑪的笑聲,“……什麼是好日子?好日子就是肚子不挨餓,就是冬天有衣裳禦寒。好日子就是頭上有片瓦遮身,就是回頭有個婆娘再生倆大胖兒子……”

“金先生這話說的實在哩!”挨著四爺的老漢就道,“咱們一年到頭的,掙的也就是不挨餓,隔上兩年給家裡的小子姑娘添置上一件棉衣。就這,也算是好日子!”

“如今的光景其實是不如以前了!”另一個早早就穿上短卦的漢子就道,“早幾年一天三頓飯,還總有一頓是乾的。這兩年一天兩頓,反倒是沒一頓是乾的……”

四爺就問說:“這是為何?我看老兄你也是一身力氣的漢子,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就是做個力巴,一天的收益也不少啊!”

邊上的老漢就道:“金先生有所不知,他啊……真不是不能乾!”

在一邊聽著的人就笑著起哄,“這貨長的是驢|鞭……生了十六個,還都活了……大兒子都兒女雙全了,他老婆前幾天才又給他添了一對雙棒。

四爺就笑,“多子多福啊!恭喜恭喜……”說著就看錢盛。

錢盛利索的轉身出去了,一會子工夫碰了個盒子出來,遞給四爺。四爺雙手給遞過去,“給孩子添的福,彆嫌棄才好。”

周圍都靜了下來。

這漢子雙手擦著褂子,臉漲的通紅,有些不知所措,“這……不敢當啊!”

邊上的老漢也道:“金先生,您看您是貴人……咱們不敢高攀……”

“老哥哥,我就是這莊子裡一賬房先生,哪裡是什麼貴人?”四爺往前遞了遞,“拿著吧,昨兒這位老兄從家裡拿的麵醬就是極好的。我家那婆娘喜歡,當晚就著醬錯吃了半張餅子。這不是禮尚往來嗎?”

這漢子就看老漢,老漢這才點頭,“那就拿著。金先生沒拿咱們當外人。以後金先生住在這裡,有啥活兒誰瞧見了搭把手便是了。”

“這就對了嘛,遠親不如緊鄰呢!”四爺這邊說著話,那邊芳嬤嬤就出來了,手裡端著大大的托盤,“先生,太太說住在這裡,就是鄉鄰。本打算日後登門拜訪呢,隻怕挨著貴人住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不方便。今兒太太蒸了米糕,是南邊的手藝……”

這可怎麼好意思?

芳嬤嬤就道:“我們太太說,得閒了請各家的嫂子嬸子上門說說閒話。”

這般的客氣。

對方推辭,四爺客氣了幾句,乾脆就起身了,“這不……”他指了指乾隆,“貴人打發人來了,我先回去忙差事。諸位忙吧,我就不打攪了。若是渴了或許需要個什麼東西,隻管去門上討要,我打過招呼了。熱水常備著呢。”

客氣的告辭,就往裡麵去了。

乾隆跟在身後,若有所思。進了院子,就見皇額娘正在擺弄鴨蛋,壇子控乾了在院子裡放著呢,像是在醃製鹹鴨蛋。他覺得新鮮,就湊了過去,“鴨子也下蛋了?兒臣還隻吃過皇額娘養出來的雞蛋,鴨蛋卻沒吃過。”

林雨桐便笑,知道他這是隱晦的說自己賣給他雞蛋的事。她也絲毫不避諱,直言道:“醃製好了還給你送去。”說著,就看了芳嬤嬤一眼,芳嬤嬤將放著銀票的托盤端出來。

乾隆的臉噌的一下紅了,“皇額娘……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林雨桐擦了手起身,“這銀子啊,換來了是有用處的。你還拿回去,這事還得你去辦……”

乾隆不解何意,隻在邊上坐下聽著。

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瑪說你是斷不會容那福|壽|膏害人的,這一查必然是要到底的。誰種了原料,誰在收購,誰在熬製,誰在銷售……這一環環的,從做的到抽的,都要查一遍。可是你皇阿瑪卻擔心,如此這邊,容易因此下麵人的怨懟。朝中官員抽的得罰,得勒令戒掉。可若是朝中官員家中有人抽食呢?誰能忍心看年邁的父母煎熬?痛苦的時候不會想著他們本不該抽這東西,隻怨恨起朝廷了,這當如何?”

乾隆一愣,“叫皇阿瑪為兒子憂心了。”

“積毀銷骨,怎能大意?”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瑪總是盼著你能做個不輸給你皇祖父的明君的。”

乾隆一臉慚色的看向他阿瑪:“兒子……不爭氣,還總得皇阿瑪給兒子操心。”

四爺就道:“老吾老以及人隻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聖人教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等難。以己心度他人之心。你隻想著,你忍心叫弘晝受那樣的苦楚嗎?若是不能眼看著他哀嚎求助,你又該當如何?好在,你皇額娘跟著神醫研習醫術,這東西雖惡,倒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這銀子是你皇額娘跟你換來打算再給你,連同方子一道,叫你辦個皇家藥局之用的。朝廷官員自己抽的,該罰。不能管好家人,家裡有人吸食的,也該罰。可這罰完了,恩還得施……”

乾隆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他一時之間心裡滋味有些難言,“也是兒子馭下過於寬泛的緣故,下麵這些蛀蟲……”

四爺擺手,“一個帝王眼裡要隻盯著奴才們貪的那些錢財,那又是什麼好事呢?你皇額娘給你唱這一出,本意也不是如此。跟你換銀子,那更是一句笑話,這樣的事給你傳個信,難道你會不辦?”

那不會!

四爺就點頭,“所以,這不是銀子的事。之前弘晝的媳婦來了,說起了府裡的孩子。朕跟你皇額娘啊,是真高興。弘晝那邊,幾個孩子差不多都成了。一水的都是嫡出的。說起了和婉,免不了就說起了和敬,還有永璜!你皇額娘親自去了永璜的府邸了,你不防回頭去看看……”說著,聲音就高了起來。

乾隆明白了,這是當祖父的心疼孫子了。反正是孫子受委屈了,就是伺候的奴才的錯。

當然了,這事皇阿瑪生氣,他也生氣。朕能罵自己的兒子,可誰給奴才們的膽子敢慢待堂堂皇子阿哥。皇子阿哥,皇室血脈,這是尊貴的,不容侵犯的。今兒欺負了永璜,改明兒不知道欺負誰去了?

這些奴才該治罪,可拿什麼緣由治罪呢?主子被慢待這樣的罪名,皇家丟不起這個臉。

所以,皇額娘就把這貪汙給捅到了明麵上,說到底還是為了維護朕這個做兒子的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