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35)三合一(1 / 2)

故國神遊(35)

和婉從沒想過, 因為她能驚動這麼多人。也從沒想過, 她能得了如此多的關愛。

說起來,她自小到大,過的委屈嗎?

倒也不曾受過委屈。

比起彆的宗室女, 她幸運的多。自小雖長在宮裡, 但親祖母也一直在宮裡, 有親祖母的嗬護,她也並不知道所謂的委屈是什麼。祖母告訴她的道理便是,一輩子都彆跟比不過的人去比, 那不是跟彆人較勁, 那是跟自己較勁。

於是, 她當然就不會去比。自家的阿瑪比不上皇上,自己跟和敬也就更加比不著。況且,她也不覺得和敬打小就比她過的更好。她額娘是皇後, 可皇後的事挺多的,一天到頭的,也就早上請安能見一麵。剩下的時間, 皇後不是要照看皇子,便是要處理宮務。今兒有命婦要見, 明兒不定又有旁的事。反正她不覺得和敬比她見皇後見的次數多。後來,更是親弟弟一個一個折損了。傷心難過再所難免的。

反之, 她雖在宮裡,可隻有有空,大部分時間是跟祖母住在一起的。阿瑪是隨時都能進宮, 額娘也是一樣。不說時時能見麵吧,但三五天見一麵總是不難的。吃的用的,都夾在給祖母的孝敬裡帶進來的。家裡的哥哥弟弟到了年紀是要到宮裡念書的,總也有機會見麵的。一家人這都好好的,可以說,她是心態平和的過了十七年。

到了年紀,皇上指婚。她是和碩公主,帶著封號,有自己的俸祿,能有自己的府邸,這已是很幸運了。

可從京城一離開,她才隱隱感覺到,當少了這些關愛之後,她的生活並不是處處便利。

以前伺候她的丫頭,太後挑走作為她的試婚格格,早一步成了額駙的女人。後來……這些丫頭她不再要了,總覺得瞧著她們彆扭,然後她們理所當然的就住在駙馬府裡。她身邊的嬤嬤也不再像是以前那般好說話,處處都有很多的規矩管著。自從成親以來,她跟額駙見麵的次數兩隻手就夠數了,頂多也就見過成十次。好不容易見麵,可每次說過的話也不過十數句而已。一年多了,夫妻兩人說的話不及平時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一天說的話多。

她長在宮裡,見到的夫妻不多。阿瑪和額娘算是一對,皇上和皇後算是一對。

阿瑪和額娘感情很好,但府裡也還是有側福晉。

都說皇上對先皇後感情至深……曾經她深信這話,後來成親了,知道男人女人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她在心裡就不再心了。知道額駙府裡有彆的女人,她會不舒服,特彆不舒服!尤其是知道額駙身邊的妾室懷孕了之後,這種不舒服就更多了。

而後,她疑惑了:到底是她自己太善妒了,還是這個世道本來就是錯的。

早前,她還盼著額駙過公主府來。每日裡掰著手指頭數,隔上一段時間,覺得提出來召見額駙不會被嬤嬤說的時候她才敢提出來,那時候她總是帶著點小歡喜等著額駙。可後來,她連召見的**都沒有了。

嬤嬤攔不攔,她都不想見。

阿瑪已經叫人敲打過府裡的奴才,常居京城這些奴才也不敢過分。但是她突然不想見對方了怎麼辦?看見額駙就想起額駙府裡懷著身孕的女人,她就是覺得反胃惡心。

可偏偏的,這些話能跟誰說?宮裡的太後早年難道不是妾?自己的親祖母難道不是妾?皇上和阿瑪難道不是小妾肚子裡蹦出來的?

所以,她能說嗎?若她隻是王府的格格,她能任性的這麼說。

但是她不是!她不止是王府的格格,還是皇家的公主。作為公主,有時候說話更得小心著。一不小心說錯了,可能帶來的就是潑天大禍。

便是額娘問她,她也隻是說想過的清淨些。

是的!從婚前的希翼,到婚後的歡喜與期待,再到現在的矛盾與糾結。她覺得除了不喜歡,好似再也說不出去其他的來了。

可說出這個話的時候,額娘當時愣了,她大概有點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能說的話隻有:要個孩子吧!有個孩子之後……額駙就隨他去吧。

還得再給他生個孩子?

她想不明白她貴為公主,為何妥協的隻有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這就被大哥給拉來了。以前吧,她雖不是小透明,但也絕對不是人見人愛的小可愛。可如今,皇上叫人親自送了賞賜,皇後身邊的嬤嬤將公主府的管事都帶走了,這勢必要看是誰給了她委屈,又送了不知道多少東西,能堆滿一間房。阿瑪額娘戰戰兢兢的,覺得虧欠了她,儘可能的要補償她。六叔已經在他的莊子邊上劃出了十畝地,說是建個小彆院給她以後住。大阿哥一早叫人送了兩隻綠眼睛貓崽來,給她養著解悶的。連宮裡的太後,也打發了人來,給了兩匣子首飾,說了很多話。

今兒一早,她過來請安。還見到了隻在傳說中聽過的皇瑪法。

皇瑪法笑著朝他招手,叫她近前去。她過去了,坐在皇瑪法邊上,瑪法抬手摸她的頭,隻說了一句:“受委屈了。”

這一句話一出來,她的眼淚不知道怎麼的就下來了,然後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是孫女不懂事。”

“胡說!”大手溫暖又輕柔,“那樣的事你不用懂。”

不用多說,和婉篤定祖父知道她為什麼難過的。然後,她聽瑪法說:“你以後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德勒克若是不好,和離了便是。你才多大,以後瑪法給你找更好的。”

德勒克是蒙古巴林博爾濟吉特,如今德勒克被放在內廷行走,若不是看在和婉的麵子上,弘曆也不會這麼優待他。

和離這話一說,和婉連哭也忘了。就這麼怔怔的看著她瑪法,然後不確定的再叫了一聲:“皇瑪法?”

四爺哈哈就笑,這孩子迷糊上來的樣子有五成像莫雅琪。早些年沒跟莫雅琪那麼親近……如今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更何況眼前的這孩子是孫女,小一輩人了。親近些也無妨。

和婉就覺得鼻子受力,等反應過來,不由的瞪大眼睛,她被皇瑪法刮鼻子了。

四爺卻起身,“這裡給你留個院子,有伺候的好的人就帶過來。這裡地方不小,你隨便轉,隨便玩。”他今兒還有的忙呢,起身了就跟桐桐道,“晌午叫人把飯送過去,我就不特地回來了。”

嗯!林雨桐應著,就送四爺出門。

和婉已經起身打算去送了,結果發現她要是跟著會不會多餘?因為祖母正往出送祖父,可祖父卻反拉著祖母的手。兩人低聲說著話。祖父說,“今兒還是想吃涼麵,天還是熱,吃點涼的爽氣。”祖母說,“晚上吧。麵裡放蒜你下午沒法見人了。”

院子小小巧巧的這麼大點的地方,幾步路就到了門口了。祖母堅持送出去,祖父一路都拉著祖母的手。

這一刻她就想,這才是夫妻。沒有討好,沒有刻意,更不會見外。不像是額駙……躺的床的內側還是外側,都要先恭敬的問過她的意思。這麼想著,大概委屈的不止是自己,還有他吧。在自己的身邊,他不是男人,不是丈夫,而是一個被召來行房的工具。

林雨桐回來,見她怔怔的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似得。她拉著這孩子,“過來搭把手,看看園子裡的藥材去。”

和婉低頭,收斂了情緒,一路跟著。

“今兒得把這薄荷給收了。”林雨桐蹲下去,拿了小小的鐮刀,“你幫著放籃子裡。”

和婉應著,慢慢的蹲下來。她沒話找話,“這東西也不值錢,兩文錢能買一大包。您種這個乾嘛?想要什麼樣的,叫人給送來便是了。”

“要是再沒這點事做,你說我一天到晚該做什麼呢?年紀大的人,弄一花房,養幾隻寵物。把這些花啊草啊,貓呀狗的當寶貝,不是那些玩意真那麼寶貝,而是這些所謂的寶貝他們為此花費了時間,傾注了心力。彆管什麼,用了心了,耗費了時間了,那就多了舍不得……”

和婉心中一動,她並沒有為這段婚姻耗費了多少心力和時間,舍不得嗎?

沒有!

可能和離嗎?

不能!

便是公主早早死了丈夫的,還不一樣得在塞外守寡。更遑論好端端的卻要和離?不說旁人的流言蜚語,便隻看著皇瑪法和皇祖母心疼她,她也不能這麼肆意。皇家長大的孩子,有些東西不用彆人教自己也早就懂了。她不能因為自己這點事,叫皇祖父和皇上鬨不愉快。說起來,皇上對她這個侄女,已經是極好了。非要跟人家親生的比,那真是自己找不自在呢。

她低頭便笑了,“您的意思孫女明白。也是我不懂事。”

你就是太懂事了。

林雨桐不提這個話題,“咱先不說這個。陪著祖母住上一年半載的,這總可以吧。”

和婉這才笑了,“求之不得。這裡比公主府舒服自在多了。”放下心事,她也跟著興致勃□□來,“中午咱們吃什麼?皇瑪法想吃爽口的。”

於是,中午林雨桐做了春餅給送過去。本來叫錢盛去送的,弘暉不在家吃,要帶著去跟他阿瑪一塊吃,那就隨他去了。

張保拎著食盒,跟在小主子的後麵。從後麵往前麵去,路上是沒什麼人的。都是原本書院的學生,如今不是在書院幫忙嗎?現在也到飯點了,有端著碗筷往食堂趕的,也有拎著大桶,往書院外送的。

弘暉叫張保自己去送食盒,“我跟去外麵看看,你先過去。”

張保不看攔著,低聲應著。

弘暉過去幫抱著碗筷的同窗拿了筷子和大湯勺,叫他輕鬆一點才問說:“今兒隻有綠豆湯供應?”

“還有包子和饅頭。”這孩子也是一頭的大汗,“不過也沒多少人要,多是自己帶的。”

正說著話呢,弘暉眼睛掃過一出陰涼處,然後愣了一下。坐在陰涼的樹蔭下麵,背著人啃麵餅的人是誰?

這人身上穿的明顯不是書院裡的學生穿的,書院外的報名人員又進不來。

走前再看,竟是肅英額。他此刻坐在地上,手裡拿著燒餅,腳邊放著裝水的葫蘆。

弘暉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轉臉問同窗,“那人是乾嘛的?”

對這人還真挺有印象的,“之前一直在書院門口,幫著清掃呢。人來人往的,總有不乾淨的地方。咱們也顧不上,多是晚上才清掃。結果人家自己來的,自己帶著家夥什乾活。咱們去問,結果他隻說就是幫個忙。我們見他確實沒往裡闖的意思,才叫他留下的。剛才他是幫著抬東西,進了書院,有人已經交代過他了,不叫往裡麵去。他在這裡歇口氣吃頓飯。”

弘暉沒言語,幫著把東西送到就轉身回了。也沒管肅英額。

如此三天,肅英額天天來,每天最早到的,最晚走的。也不求上門,就帶著小廝在門口幫忙。

第四天,弘暉才跟四爺說了肅英額的事。

其實德海在肅英額第一天來的時候已經稟報給四爺了,這會子弘暉說了,四爺才道:“你去吧。你把人帶過來。”

好人得你來做。

弘暉點頭,活到他這份上能低下頭的人,這股子韌勁乾啥都成的。

今兒第四天了,小廝舔著乾裂的唇,“主子,明兒還來嗎?”

肅英額站在路邊喝水,看著三五成群的書生從身邊路過,他點點頭,嗯了一聲:沒有被攆走,就是默許。他當然得來。

小廝苦著臉,“回去老爺必是要問的。怎麼說呢?”說又掃了一天的馬路?

“幫忙!”肅英額低聲道,“就是來幫忙的。”

可這個忙人家也未必見得需要有人幫呀!這邊說一聲需要,朝中都有大臣跑來見天的在這裡掃馬路的。

肅英額掃了他一眼,“你不懂!”

小廝閉嘴了,他確實是不懂這麼呆下去有什麼意義。

主仆二人歇了口氣,又繼續乾。彆看路不長,可這一天到晚基本不停的在這一片轉悠,那也累啊。晚上回去燙了腳,躺在床上跟要死了一樣。

小廝覺得他這種伺候慣人的都累成這樣了,主子不定得累成什麼樣。他一彎腰,隻覺得腰眼疼的厲害,可扭臉去看主子,還是那麼一副樣子。他都有些心疼,小富小貴的日子過著不挺好嗎?這麼折騰到底是為什麼呀。

肅英額咬著牙,不理彆人打量的視線。這種視線第一天的時候還叫他覺得稍微有些難堪,但過了那個過程,好像也沒什麼。他不是阿瑪嘴裡說的什麼天潢貴胄。他打出生起就是流放到熱河的囚犯。他長大的地方就是那種四四方方的小院,一步也邁不出去。他對現在的日子滿意嗎?談不上滿意,但也說不到不滿意上。自由不受限製,隻要願意,還是能靠著在普通人眼裡高人一等的身份輕鬆的賺到飯食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