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當陽光透進來的時候, 賽爾西亞才發覺天已經亮了。
晨光熹微, 於所有的縫隙無一遺漏地鑽入,像調皮的精靈,輕盈地躍入了房中,破開了暗沉的夜色。
賽爾西亞手中拿著一本很厚的書籍,看厚度已經翻閱了一大半。
少年看的很認真,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將視線從書頁上移開分毫,有如雕塑那般靜止。
因為賽爾西亞有一半魔的血統,即使在黑夜裡他的眼睛也能看清楚一切,所以在他的眼裡白晝黑夜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彆。
這也是他慢半拍覺察到天亮的原因。
黑發的少年的眼睛在天光透進來的瞬間緩緩從殷紅流轉成了黑色, 他瞥了一眼外麵的陽光,思緒不經意地伴隨著漂浮的空氣滑動:現在沉雪也快醒了。
於是他將看到的那部分留意著,下一次再繼續來看。
如果這個時候有精通各族語言的人在場的話會驚訝的發現,賽爾西亞手中的那本書並不是普通的書籍,而是記錄魔族曆史上的封印的魔書。
賽爾西亞並不是從出生時候便被封印了力量, 而是在老魔王死後。
在當時,魔族因失去了主君而動亂不堪,為了不被其他心懷不軌的人找到,賽爾西亞被族內的長老封印了力量, 也就相當於封印了魔王血脈的氣息。
現在在外人看來, 他和普通低賤的半魔沒什麼區彆, 不會被人注意。
或者更準確的來說, 他們視血脈不純為原罪,連看一眼都覺得汙穢,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人會發現他的身份。
賽爾西亞現在是奴隸的身份,不可以長時間的離開主人的身旁。
他看了看手裡昨日沉雪交給他的藏書殿裡的鑰匙,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這樣重要的東西竟然這麼輕易的就交給了他……
難道是神的造物,於是顯得與這世間讓人不快的一切都不同麼?
少年眼眸閃了閃,唇角不自覺的上揚些許,陽光照在他俊美的臉上,說不出的柔和好看。
賽爾西亞想著沉雪對他這般好,他覺得自己得早些回到她身邊,如果她有什麼需要他也能幫得上忙。
懷著這樣知恩圖報的想法,黑發的少年快步往回走去,結果不想剛走到距離沉雪宮殿不遠處的地方,便一眼看到了素來衣冠整潔的騎士大人,不知道是遭遇了什麼,頭發淩亂、眼下青黑的站在了門外。
“……格羅大人。”
在黑發的少年走到這邊的時候,格羅便已經覺察到了他的存在,在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後有些疲憊的抬眸看了過去。
賽爾西亞和格羅兩人很少說話,賽爾西亞知道對方並不怎麼喜歡他,準確來說是不喜歡他這個能夠被沉雪特殊對待的存在。
他雖然從沒有表現出來分毫,但是為魔的對人類的情緒感知的很敏銳。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深愛著他發誓效忠的主人。
或許他的窺探並不該存在。
但沉雪仍然對此一無所知,賽爾西亞不得不承認,他對此樂見其成。
不論出於何種因素。
“……那個,殿下還沒有醒嗎?”
賽爾西亞囁嚅著唇,眼眸閃爍著半晌才開口說了這麼一句。在外表現一貫的懦弱不堪,氣質上更是無一不顯現出他本身的畏懼退縮。
聞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向沉穩的騎士有些無力的歎了口氣,耷拉著腦袋,顯得很是頹廢的樣子。
“我不知道……”
“因為現在陪伴在殿下身邊的人並不是我。”
賽爾西亞能夠感覺到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毫不掩藏的委屈和失落。
如果是被沉雪本人聽到了,說不定當場會露出心軟的神色也說不定——可格羅偏偏不會在她麵前這麼做。
真是致命的矛盾。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聽到了這話後心生的如雜草肆虐的嫉妒。
賽爾西亞長長的睫毛一顫,斂去了眸底所有的情緒,手下卻不自覺將掌心的鑰匙攥緊。
“……是這樣啊。”
少女即使沒了他也有其他的人侍奉,看來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兩個從來沒有什麼過多交流的失意人同時抬眸看了一眼對方,他們緊抿著薄唇沉默且固執的站在宮殿門外。
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此時黑發的少女睡得正香,在那張柔軟的大床之上並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格羅的位置已經易了主,白發的少年被沉雪依舊如八爪魚一樣抱著,嘴角帶著滿足的笑容。
他紅色的眸子溫柔的注視著少女的睡顏,指尖動了動,抬起輕輕地撫上了她的麵頰。
陽光正好落在他的指尖,少年用手指勾勒著沉雪的臉部輪廓,從眉毛,鼻子,最後抵達她柔軟如花瓣的紅唇。
白發的少年用指腹曖昧的摩挲著沉雪的唇瓣,比任何珍貴的上品都需要更加細心的嗬護,卻又無聲地勾引著所有能夠見到的人……而現在,珍寶在他的身側。
即使麵色蒼白也無法忽視少年此刻的好心情。
“唔……”
隱約有什麼香甜的氣息在門外勾的少女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少年見沉雪的睫毛顫動了下,知道她快要醒過來了,於是手上的動作一頓,眼眸清透便直直的注視著她。
“格羅唔,你怎麼變小了啊……”
她意識還不清醒,視線也不清明,早上的時候沉雪一般都很迷糊,昏昏沉沉的像是喝醉了一般。
“……我不是格羅。”
白發的少年眼眸暗了暗,在沉雪循著溫暖的地方蹭了蹭自己的頸窩的時候聲音冷冽的開了口。
“啊,那就是賽爾西亞了……”
“怪不得抱起來這麼瘦唔。”
“……”
你才降生幾天,在這方麵就已經這麼熟練了嗎?:)
勞德昨日便一直在神殿侯著,等待著闊彆近一年的少年回來,好在第一時間去迎接。
然而他一直在大殿等啊等,直到天色泛起了魚肚白也沒有看到少年的身影。
勞德心下擔憂,連忙去護送少年返城抵達王宮的侍衛那裡打聽了消息。
因為是瞬移魔法,所以侍衛們根本沒辦法跟上,隻好找了處旅店在王城腳下休息了。
勞德得知對方昨夜到達王城後並沒有在外歇息,而是直接往王宮去了之後,又慌忙命人四處尋找。
一大早上的,王宮上下因為聖子失蹤而亂成了一鍋粥。
何止是心力交瘁,簡直是兵荒馬亂。
“這究竟是去哪裡了?怎麼到處都找不到啊!”
勞德著急的直跺腳,因為少年身體本就孱弱,這個時候身邊沒個人貼身照顧著他,更加要擔心了。
艾薇一如既往的將洗漱用的熱水準備好,正打算往沉雪的宮殿那邊去,見大長老拄著拐杖來來回回的走著,她頓了頓,不忍心對方這般焦慮,覺得還是稍微提醒一下他的好。
勞德是找遍了各個宮殿,可是有一處卻遺漏了。
“大長老,雖然我也隻是猜測,不妨你和我去小殿下的宮殿一趟看看。既然其他的地方都找遍了,聖子如果在王宮的話,也有很大的可能性在那裡。”
雖然艾薇也覺得奇怪,畢竟沉雪和聖子素不相識,之前也沒有見過麵,在她的宮殿的可能性很小。
可是既然在王宮,那麼現在也隻有那裡,因為少女在睡覺,所以沒有去搜查了。
……嗯,如果是小殿下的話,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吧。
某種意義上來說。
正慌亂不安的來回踱步的勞德聽到了艾薇這話,眼睛睜得老大,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這怎麼可能?”
“聖子的身體那麼虛弱,小殿下一看便知,怎麼可能會對他下手呢?”
“不,不是!大長老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聖子可能在小殿下那裡,並不是說小殿下對他做了什麼的意思!”
女人慌張解釋著。
這個鍋她可不背!
小殿下當然更不能背了!
聖子是神殿僅次於神明的存在,他是神之子,有著崇高的地位。
神殿上下,都對他如同信仰般尊崇。
因此,聽到了艾薇這話的勞德麵露不滿,用一種譴責的眼神看向了慌亂解釋的艾薇。
“艾薇,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以聖子的美貌還入不了小殿下的眼嗎?”
艾薇聽了之後,半晌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勞德勾起唇角少有的笑的燦爛無比。
行啊。
你家聖子最美貌,
宇宙第一呱呱叫。
迷人神魂又顛倒,
被人吃了不要鬨!
這麼心裡freestyle了一番後女人彎著眼,溫柔優雅地發出了小草的叫聲。
“艸!”
“……???”
口意!這難道是什麼特殊的咒語?
……
時間往後流逝著,原本隻算微亮的陽光此刻變得明媚燦爛,將整個屋子都照的通透明亮,正盛的暖色彌漫在屋內的每一個角落。
有微弱的動物鳴叫聲,一時間很難分辨那是什麼物種,夏日的草木散發著醉人的芬芳,與略顯粘稠的空氣交織成獨特的曲調。
沉雪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現殿裡空無一人。
她疑惑地歪了歪頭,伸手輕輕地摸了摸被窩,在她旁邊依舊是溫熱的,顯然曾經有人在這裡躺著過。
格羅?
還是賽爾西亞?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女人端著銀盤往裡屋走來,裡麵的水還是熱的,氤氳的水汽將她的臉遮掩得有些模糊。
沉雪一直都很奇怪,自己每一次恰巧醒過來的時候艾薇都能夠掐著時間進來,簡直是神了——或許這就是一個女仆的職業修養?
不過她也沒打算多問什麼,畢竟這個世界有魔法,很多事情如果都要問個清楚還不得累死。
“艾薇,你有看見格羅和賽爾西亞他們嗎?我記得昨夜他們好像是有陪著我的。”
女人剛將盤子放下,細膩的綢布浸濕在水中,還沒有來得及擰乾。
聽到這話,艾薇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垂眸和往常一般的開口回答。
“賽爾西亞此刻正在外麵侯著,格羅大人的話……他有事被召去神殿了。”
“……這樣啊。”
沉雪聽著女人的話,儘管對方回答的沒什麼紕漏的地方,可是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洗漱結束之後,黑發的少年才進了屋,他低垂著眉眼,整個人都乖順極了。
“殿下,午安。”
少年的話讓沉雪意識到自己竟然睡到了正午,她有些尷尬的抬起手撓了撓麵頰。
“抱歉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昨天晚上睡得這麼沉。你用過餐了嗎?如果還沒吃的話可以和我一起。”
沉雪因為睡過頭了覺得很不好意思,她有些討好的對未來的魔王殿下笑著,走過去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將他帶去正殿用餐。
然而前幾日都會任由她牽著的少年,這一次在沉雪的手還沒有碰觸到他的瞬間,便先一步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少女的手。
這個情況沉雪並不是第一次碰到,在賽爾西亞剛被她帶回王宮的時候,他也是這般渾身是刺,疏離冷漠。
但這種情況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不至於吧。
我不過就是睡了個懶覺而已啊。
直慣了的少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她有點兒頭疼的看向了一旁的艾薇,發出了想要尋求解決方法、抄答案的眼神。
女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她總不能說,昨天您沒有和格雷睡,也沒有和賽爾西亞睡,而是他們倆人在殿外站了一夜,更深露重的等著您和您身邊的那位聖子醒來吧?
這話太叛逆了,能是說得出口的嗎?
不僅是格羅他們,連同著她也被聖子告誡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和人們印象之中的神職者不一樣,聖子對誰都冷冰冰的,那雙和阿萊莫斯一樣瑰麗的紅眸隻是稍微對視一眼,便覺得如同墜落冰窖一般,刺骨的寒冷幾乎是順著骨縫爬進去的,讓人無所遁形。
神殿上下,包括王宮內外的人都很怕他。
這種害怕和畏懼阿萊莫斯的暴戾冷酷不一樣。
由於他代表著神明,儘管他什麼也沒有做,隻是那威壓很強,又不苟言笑,總是壓的人喘不過氣而又不敢動彈。
這麼說起來可能有些誇張了。
但是現在的格羅卻知道,這一點兒也不誇張。
此刻他便在神殿正殿,清晰的感受著來自高位之上的那個白發少年冷冽刺骨的視線。
他坐的很直,脊背挺拔如鬆柏般清冷筆挺。
明明麵色已經那麼蒼白,可是少年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病態。
他紅色的眸子森然,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麵垂首沉默著的騎士,眉眼間冰霜若雪,透出一股高不可攀的冷冽來。
那種高不可攀不僅僅是由於少年此刻表情的不佳,更是來自於他身份特殊性所潛藏來的威脅——僅憑一言便足以殺伐決斷,甚至不需要任何的附加行動。
這是何等的天塹之差。
“格羅,你瀆職了。”
——————
用過午餐後,沉雪一直試圖和賽爾西亞多說幾句話,可是少年像是一隻刺蝟一樣根本不讓她靠近分毫,更彆說交談了。
而艾薇也是如此,她今日好像也刻意和自己保持著距離,恭敬的讓她不適應。
……難道真的就因為她睡到了中午?
這件事有那麼的罪孽深重嗎?
沉雪驀地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深深地懷疑。
黑發的少女今日不用去督促阿萊莫斯處理國務,聽說最近好像要以羅亞帝國的名義舉辦什麼國宴,到時候各個族群的代表都會過來。
這聽起來就很重要,即使是平日裡自由散漫慣了的阿萊莫斯也不得不耐著性子聽著那些囉嗦的大臣的話,安排著大小事項。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沉雪大致上也清楚了對方到底是個什麼脾氣。
阿萊莫斯性情肆意,根本不會關注怎麼招待他人。
但是他是羅亞的王,帝國的國宴如何直接反應的是王的能力,所以他自然要辦的體麵。
——也就是傳說中的戰略性好麵子。
想到這裡,黑發的少女越發的覺得自己卑微的厲害。
平日裡即使無聊也絕對不會想到阿萊莫斯的她,今天竟然覺得過去和他拌拌嘴也挺有意思的。
她眼眸轉了轉,看向了一直安靜的站在自己身旁的賽爾西亞。
“彆悶悶不樂了,我帶你去訓練場玩吧。我會一點兒弓箭,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哦。”
沉雪放軟了語氣,眼神帶著請求的看向了黑發的少年。
賽爾西亞看著沉雪清麗的臉,她眼眸清透,裡麵如蔚藍一片的天色,沒有絲毫的雜質。
他抿著薄唇,很想要開口答應對方。
可是一想起今早那個從少女房間裡推門出來的少年看向他的眼神,他便沒有辦法輕易的順從她的親近。
那個人什麼也沒有說,可那孤傲清冷的矜貴和他這種血統不純,低賤不堪的半魔完全不能相比的。
有些人生來就是振翅的雄鷹,以前賽爾西亞並不相信命這種東西,可這個時候有那樣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人出現。
那樣鮮明的對比讓他沒有辦法不認清自己的身份。
自卑而又敏感。
果然和刺蝟一樣。
沉雪嗅到負麵的情緒,雖然這不是惡意那般讓她迷戀,可是卻也沒辦法讓她忽略。
“嘛,原來沒有生我的氣啊……”
這下少女也沒之前那般小心翼翼的對待對方、生怕他不開心了。
她起身將掛在牆上的銀色弓箭拿了下來,伸手扣住了賽爾西亞的纖細的手腕。
因為長年生活的地方都潮濕陰暗,少年整個人都消瘦的厲害,即使這些日子養了些肉也沒不大能看。
輕飄飄的,羽毛一樣,似乎隨手一折都能斷掉。
這不是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瘦弱狀況。
“你彆總把自己當成奴隸什麼,我和這裡的人不一樣,在我眼裡大家都是一樣的。”
沉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前幾日還好好的少年怎麼突然變得這般敏感。
她彎著眉眼笑的和春日盛開的花樹般美好。
“包括你。”
賽爾西亞瞳孔一縮,恍惚的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少女。
隻恍惚了這麼一下子,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沉雪帶到了訓練場。
“怎麼樣?還不錯吧?”
順著沉雪的視線看去,賽爾西亞看見了好些今年剛入團的騎士在裡麵訓練著,身披盔甲,寶劍凜冽,說不出來的肅穆震撼。
“之前格羅帶我來過一兩次,說我雖然準頭不是很好,但是劍用起來卻得心應手。當時是我第一次用劍,我……”
少女說了一半便因為感知到了賽爾西亞又莫名低落下來的情緒後,她下意識的沒再說了。
“……抱歉啊,我又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