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25(1 / 2)

() 轉眼到了過年。

“我的舟舟長大了。”阮夫人慈愛地撫著女兒的頭發,柔聲說道:“過了年,叫你爹好好給你尋個夫婿,安安穩穩過日子。”

過了年,於寒舟便十七歲了。在阮夫人看來,這時成親是晚了的。但是有什麼法子?前頭兩年全家人都身不由己,哪有心思想這個?

如今日子安穩了,便要把招贅的事早早操辦起來了。阮夫人都打算好了,倘若尋到好男兒,也不必等,簡單操辦下就是了,儘量讓女兒今年成親。

於寒舟覺得還早,她才十七歲,身子骨都沒長成呢。不過,這些話卻不必跟阮夫人說,先找著夫婿再說。等找到了,試他幾試,倘若是個好人,再商量著遲些成親或者晚些圓房。

“嗯,讓爹給我找。”她笑著說道,“我是不管了,爹看著找就是了,爹的眼光我信得過。”

從前她打算自己找的,因此還假扮男子在外行事。後來出了那事,她的膽子小了一圈,不肯再在外頭晃蕩了。

阮老爺撫須笑道:“好,好,爹給你找個頂頂好的。”

阮老爺是一定要給女兒招個好夫婿的。若對方不肯,搶也要搶過來,他心中暗道,至於缺德不缺德的,這孽障都算他頭上,隻要女兒有個好夫婿就行。

招贅的事有阮老爺操心,於寒舟便沒什麼心事,又宅起來了。

她想做一條鹹魚,阮夫人卻不肯,時不時往外攆她:“玲瓏閣出了新首飾,你去瞧瞧。”

“秀衣坊出了新花樣,去瞧瞧有沒有喜歡的。”

隔三差五,就把她往外攆。

阮夫人心裡想著,女兒這兩年扮男人,許多女兒家的樂趣都沒享受到,很是可惜。因此,隔三差五叫她去外頭逛一逛,把缺失的樂趣找補回來。

至於可能遇到的危險?阮夫人和阮老爺想得差不多,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太子殿下又允了不殺,他們不必刻意躲著。

再說,女兒做女子打扮時跟男子打扮大相徑庭。太子殿下便是見著了,也想不到會是一個人。

再再說了,太子殿下是那麼容易見著的嗎?

由此,阮夫人不擔心什麼。尚公主的事讓一家人的膽子都大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要來,何必小心翼翼過日子?

於寒舟被阮夫人攆著,有時賴過去了,有時賴不過去,便出門走動走動。

她還記得蕭鴻遠拜托她的,去素素的店裡消費一下,支持下素素的生意。她沒有跟素素搶蕭鴻遠,兩家沒有仇,以後還會是親戚,因此每個月倒是會去兩趟。

主要是素素開的美容店,真的有兩把刷子,那種服務是家裡的小丫鬟們都不會的,因此去的很開心。

素素也知道這是表妹,聽說跟蕭鴻遠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比親妹子還親,因此待於寒舟很熱情。一次,於寒舟做完麵部美容,被素素邀請去吃飯。

“新出了九宮格鍋底,很好吃的,走,我請客。”素素大方地道。

於寒舟肚子也餓了,回家也要吃,索性就跟素素去了。

劉寧辦完事回來,從知味樓的門口路過。

目光不由得往門口看去,就見長得不俊秀,穿著也不鮮亮的小夥計在門口攬客,一時間想到了第一次看到於寒舟的時候。小小少年穿著鮮亮的藍色衣衫,笑臉盈盈地招攬客人,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當時不覺得,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周圍一片灰撲撲的,隻那抹藍色鮮亮動人。

他抿了抿唇,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去。然而餘光注意到什麼,猛地轉過頭,看向知味樓對麵的火鍋店。兩名女子肩並著肩,笑著說話往裡走。

他隻看到了一抹側影,臉兒白白,線條柔美,笑起來時唇角勾起的弧度,不知怎麼,像是有什麼在心中亂撞。

怎麼那麼像阮州?他心裡想道,那個女子的側臉,為什麼跟阮州那麼像?

“殿下,方才進去那女子,看著跟阮爺有點像。”這時,身邊的侍從說道。

劉寧心中一緊,扭頭看過去道:“你也覺得?”

侍從便笑道:“說出來有些不尊重阮爺,但小的瞧著,那女子大約是阮爺的妹子?真的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劉寧隻看了個側影,但是侍從卻看了個全臉兒。

劉寧皺著眉頭,心裡咚咚咚的,跳得又急又亂。像是有隻貓爪子在心裡撓,撓得人煩亂。

侍從卻被店裡傳出來的香味勾得直咽口水:“殿下要回府用午膳嗎?自阮爺走後,殿下可沒吃過火鍋了,要不要進去嘗嘗?這是阮爺的表哥開的店麵呢,也算是照顧阮爺了。”

於寒舟當駙馬的時候,為人很是不錯,劉寧身邊的人都同她相熟,說話間便帶了出來。

劉寧想了想,道:“那就進去吧。”

上了樓,他特意注意了下,坐在了那名很像小駙馬的女子包廂隔壁。

可能這女子是阮州的妹子,劉寧心想,聽聽她說話,也許有阮州的消息?

自小駙馬離開京城後,再也沒傳過來消息,劉寧也沒有刻意打聽過。他現在也不是刻意打聽,隻是恰好碰見了,想聽一聽。

於寒舟和素素在包廂裡坐下來,看著紅通通的九宮格,香辣撲鼻,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素素見了,便笑道:“我還有許多好吃的,打算再開家點心鋪子,你愛不愛吃點心?回頭我送阮家去,叫你幫忙嘗嘗好不好吃。”

“好啊,謝謝表嫂。”於寒舟便道。

素素臉上一紅,說道:“你再胡說,我要生氣了啊。”

兩人隻是訂婚了,還沒有成親,日子定在了五月份,還有兩個月才成親。

於寒舟便笑道:“好的,表嫂。”

惹得素素過來掐她。

兩人鬨了一時,各色肉和菜都端上來了,便開始正正經經涮菜吃。

素素問道:“我聽遠哥說,你要招贅?”

“嗯。家裡隻我一個,我嫁出去了,爹娘膝下就沒人了。”於寒舟道。

素素便道:“說是這樣說,但是肯入贅的,哪有好男人?我聽遠哥說了,你願意把次子冠上夫姓?既如此,何不嫁人呢,隻把次子冠上娘家姓就是了,還能嫁得好些。”

嫁人,總是能跟到更好的男人,質量比招贅來的好多了。況且,阮家又出了個太子近人,好嫁得很。隻不過把次子冠上女姓而已,多的是人家肯同意。

“這倒是個好主意,是你想的,還是我表哥想的?”於寒舟問道。

素素笑道:“是我想的,但是我同遠哥說過了,遠哥覺得可以,我才同你說的。”

“多謝表哥和表嫂替我著想。”於寒舟笑道,“但我不想嫁人。嫁人哪有招贅自在?招贅進門,家裡都聽我的,我嫁去彆人家,卻要聽彆人的,我從小被寵壞了,過不得那樣的日子。”

素素前世今生都沒有一雙好父母,聽得這話,眼裡就有些羨慕:“你這樣有主意,我們便不說什麼了。”

“我反正是要招贅的,年齡大些小些都沒什麼,慢慢挑吧。”於寒舟道,“倘若上天垂憐,總能找到好的。”

素素聽她這麼說,眼裡不免劃過意外。她看著表妹柔弱的樣子,一直覺得這姑娘嬌氣、扶不起來,不過是想討好蕭鴻遠,才對這個小姑子好幾分。沒想到,今日相處下來,小姑子竟然敞亮得很,很有主意不說,看事情也剔透。

她有些驚喜,便有意親近她,說話也比之前親昵幾分,又問道:“你說的好,倒是怎麼個好法兒?我弟弟在鬆山書院讀書,結交了不少朋友,我叫他也幫著瞧瞧。”

讀書人一般不入贅,但誰還沒有幾個不得意的親戚?若有好的,便介紹給小姑子。

“樣貌不必很好看,清秀以上即可。”

“個頭不要太矮,可以瘦一些,也可以壯一些,都沒什麼。”

“性子要好,我喜歡溫柔體貼的,若是肯小意奉承就更好了。”

正說著,驀地隔壁包廂裡傳來“咚”的一聲,於寒舟說話不由得頓了頓。素素正聽得有趣,便道:“不要管,待會兒有夥計去收拾,你接著說。”

於寒舟便接著說道:“人上進些才好,我打算送他讀書的,識得些字,以後生個孩子也好教導……”

她在這邊說著,隔壁的劉寧臉色鐵青,擱在桌上的手攥得緊緊的,骨節都發白了。

麵前是熱氣騰騰冒著香味的火鍋,方才被他失手掉在桌上的杯子,也已經被侍從扶起來了,滿桌鮮美的食材,卻絲毫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此刻胸中滿是怒氣!

原本,他進來包廂,隻是想聽一聽阮州的消息。但是聽了一會兒,他便皺起眉頭,其中一人的聲音,怎麼跟小駙馬那麼像?

小駙馬的聲音偏中性,從兩個人成親到和離,聲線始終沒有變過。細一點,則似女子。粗一點,便顯粗魯。他還曾經羨慕過,為什麼不給他這樣一副好嗓子?害得他成日捏著嗓子說話。

這時聽到的聲音,比小駙馬的聲音細一點,是個實打實的女子聲音。但是說話的語氣和口吻,讓劉寧越聽越覺得熟悉。

他這時也隻是懷疑而已,還以為是巧合,畢竟如果這女子是阮州的妹妹,耳濡目染之下,口吻類似阮州也是正常。

直到他聽到“溫柔體貼”幾個字,腦子裡“轟”的一下,有一瞬間的空白。拿在手中的杯子都掉落了,流了一桌的飲料。

從前跟小駙馬相處的點點滴滴,飛快在腦中劃過,那些古怪的地方,此時一一被他挑出,羅列出來。再想他的身份,不,是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好,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齒地道,目光落在斟滿飲料的杯子上,拿起來,仰頭狠狠灌了一口。

飲料是微涼的,順著喉嚨灌下,卻絲毫澆滅不了他胸中的怒氣。

除了怒氣,還有說不出的氣苦、氣恨,以及一絲絲不合時宜的喜意。

他心潮激烈起伏,難以平靜。

“去,把‘阮爺的妹妹’請過來。”他咬著牙道。

侍從見太子殿下繃著一張臉,腿都嚇軟了,他何時見過太子如此發怒過?雖然不知道殿下為何發怒,但卻不敢耽擱,跑去隔壁包廂敲了敲。

於寒舟打開門,見到一張熟悉的臉,頓時怔了怔。

“是阮爺的妹子吧?我家主子請你過去說話。”侍從笑道。

於寒舟心裡咯噔一聲,腦袋如被人敲了記悶棍,一時身形都晃了晃。

“怎麼了?”素素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個來回,有點擔心是來找茬的,就道:“不知貴人尋我妹子有何事?”

於寒舟勉強笑了笑,也不知道劉寧叫她什麼事,是猜到她身份了?還是見她長得同阮州像,所以叫她過去說話?

劉寧一直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於寒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他勉強掩飾過去,又想起剛才聽到的“咚”的一聲什麼摔落的聲音,心裡更是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過去一下。”她勉強笑了笑,隨著侍從來到隔壁包廂門口。侍從推開包廂門,頓時露出一張淩厲俊美的麵孔,狹長的眉眼,充滿了冷和怒。

於寒舟頓時明白了,他懷疑上了。

再也不敢僥幸,掩在袖中的手指緊緊攥起,滲出了一層冷汗。

“關門。”劉寧的目光從於寒舟身上劃過,看向侍從,冷冷道:“清場。”

侍從愣了一下,隨即應道:“是,殿下。”

外頭響起清場的聲音,還有素素驚異的聲音。很快,這些聲音漸漸消失了,周圍一片寂靜。

劉寧直直看過來,冷笑一聲:“阮州?!”

於寒舟張口,想說什麼,然而喉嚨不自覺咽了咽,她已是緊張到自己都不知道多麼緊張了。

事已至此,她不再猶豫。從前騙他是不得已,如今卻沒了不得已的理由。

“給殿下請安。”於寒舟行了個男子禮。

她就這麼認了,劉寧更氣了,猛地站起,走到她跟前,兩人幾乎緊緊貼著,他低頭看她:“好啊!好!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敢騙我!”

他臉上滿是怒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看著她,恨不得把她炸成碎片一樣。

“我千挑萬選的駙馬!”他想起這件事,便覺得心頭哽了一口血,一把揪住她的領子,“竟是個女子!女子!”

這天底下還有更荒唐的事嗎?!

他假扮公主,找個駙馬,竟是假扮的男子!

何其荒謬?!

於寒舟被他用力提起,整個身子都失去重心,腳尖吃力地踮起,說道:“殿下,我雖然是女子,但,但我很用心為殿下辦事。”

她是女子不假,但她為他辦事了呀!她不比男子差呀!

劉寧更是氣得頭頂要冒煙了!

他是氣這個嗎?!

“你是女子,竟敢接聖旨,假扮駙馬,這是欺君之罪!”他盯著她,從牙縫裡擠出來,“這是可以誅你九族的!”

於寒舟聽到這裡,嘴巴便閉上了。

“說話!”劉寧揪著她的衣領,晃了晃。

這一晃,才覺出手中的重量有多輕。也才覺出來,小駙馬是真的很矮。

她是真的很矮,頭頂才到他的下巴。

從前在公主府,她日日穿著特製的鞋子,他隻覺得她不長個兒,如今她穿著女子繡鞋,一下子比他矮了那麼多,很小的一隻。

再看她發白的臉頰,便不禁一怔,手上鬆了鬆。

於寒舟趁機收回衣襟,退後兩步,跪在地上:“殿下息怒。”

她沒說,他之前答應過她的不殺之恩。倘若他不在乎救命之恩,真的要誅她九族,那麼曾經的允諾他不會承認的,提也是白提。

劉寧見她跪下,更覺得她小小的一隻。腰那麼細,看起來身段那麼軟。

他彎下腰,挑起她的下巴:“看著我!”

於寒舟便抬起眼睛來。

劉寧緊緊抿著唇,打量著她。這實在是一張女子麵孔,她究竟是怎麼做到在他麵前晃蕩兩年,他卻以為她是男子的?

她不僅瞞過了他,還瞞過府裡的下人,瞞過了顧易等人,所有人都被她瞞過了!

不僅僅是他沒看破,這讓他心裡好受一些。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於寒舟答道:“阮如舟。”

“阮如舟?”他念道,“阮如舟,阮州。嗬!”

他心裡有氣,捏著她的下巴就有些用力,眼看著她下巴被他捏得紅通通一片,他才察覺到指腹所觸到的軟膩。

“從頭招來。”他放開她,坐回椅子上,冷冷看著她。

於寒舟抬頭瞅了他一眼,問道:“我可以起來說嗎?”

劉寧下意識想說,不可,你就跪著說!

但是話就衝到嘴邊,便好似被什麼攔住了,沒有說出口。

他不說話,於寒舟便當他默認了,站了起來。想了想,索性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反正她犯的事夠多了,不差這一件。

倒是劉寧冷笑一聲:“你就仗著我寵你!”

於寒舟愣了愣,心頭劃過一絲難言的感受,抬頭看了看劉寧,忍不住道:“殿下很寵我?”

劉寧話出口後,就後悔得想要咬舌頭。那些情愫,都是被他壓在心底,誰也沒有透露的。沒想到,今日一見她,淬不及防之下就露了餡兒。

他黑著臉:“囉嗦什麼!招!”

於寒舟便沒再追究,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我家裡隻我一個女兒,便想招贅,我想自己招,便扮作男子在外行事,想多看看。”

劉寧的臉仍舊黑著,也就是說,是他壞了她的事?耽誤她招贅了?

一想到她要招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回家,睡一張床,每日溫存,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椅子上好似有什麼在咬臀似的,他動了動,才冷著臉道:“當日為何不說?”

聖旨,不敢拒就接了,也就罷了。後來她同他見麵,為何不說實話?

於寒舟老老實實地道:“怕公主不快,大禍臨頭。何況,公主不喜歡我,要我做駙馬,多半是做些‘出生入死’的事。我,我便想冒一回險。”

那時想著,能苟一天是一天。立時就說,可能立時就死。不說,還能苟一苟。等到她立了功,公主再要殺她,就不那麼好下手了。

劉寧也想起來,剛成親後,他要墜馬,小駙馬冒那麼大的險去撈他的事了。

他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半晌才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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